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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章 “大师救命!!!” 乡镇多野雾,炊烟袅袅而上,没入云端,与青黑色的沉云融为一体。 来人讪讪摸鼻子,咳嗽两声,止不住求救人急,抓着他的手便不放,一口一个大师,叫得人应接不暇,甚至有些飘飘然,见人说话终于开始大喘气,马严赶忙缩手,手指后,“我不是大师,后面那位才是!” “哈?” 众人这才转脖子,正眼去瞧跟在马大师后头的冷面小生。 言若的眉眼是波澜如死水的静,肤色如灰长石般冷彻,乡村人见识过,他这种肤色比新坟人没好上几分,这人死气沉沉,耐不住五官出奇精致,只是瞧上几眼,已有小娘布帕掩面,羞答答的细笑。 “阴气重,四面环山,多坟地,东南方的土地庙,荒废了应是有几年,或者,拆了?”言若冷冷望了几眼,说的让人不由湿寒淋漓。 此地多灾,村人集资建了土地庙后,情况愈下,邪祟反而更常入,村长一气之下,率领全村男儿,把庙宇给砸了。 “看山势,是聚钟固神的趋势,山体被凿路破坏,邪魔自然压不住。”木杆在地上画了圈,言若以点作庙,“庙且压住邪骨,万人心齐,百年可破孽障,现在时机未到,妖魔狂嚣妄逃,多灾。” 这岂不是把好事办砸了!老村长抹着额角冷汗,“大师,这可怎么办!把庙重建?” “村长!当下之事,是那食人妖怪!” “对对对!大师救救命吧!” 先有一人跪,紧跟着一群人跪了下来,六七十岁的老妪也跟着跪,这头可受不起,要损阴德的,马严吓了一跳,赶忙去扶,“起来!大家都起来!” 扶不动,他们的目光只盯着言若,此人要是不说话,大有长跪不起之势。 这可了得,马严回头,死命眨眼睛,言若这人就像是在神游,思绪不知飘到了哪儿去。 “言若...”马严挤眉弄眼,要不是这么多双眼睛看着,他恨不得上去拍醒自己有癔症的师弟,低声唤了数十声,言若这才悠悠眨眼,“庙要重建!妖也要除!” 言若自小便有出神的癔症,往往站着也会有疯魔一般的症状,如何叫唤都没反应,照他的话来说,是有人侵入了他的神海,困住了他,但是那人是谁,言若答不出来。 “还是没看清?” “没有。”言若摇头。 那人浑身笼雾,离得那么近,却始终触不到他,言若骗了师傅,不是梦里那人困住了他,是他自己不想走,为何不愿走出梦境,言若自己也不知道,他看见那人就想哭,陌生的渴求与思念就像附身的梦魇,深如骨髓,从见到那人的第一眼起,言若就无可救药的难过。 “你最近的癔症频率越发多了。”马严叹气,“师傅说你此行,能解前世未尽的劫数。” “嗯。”言若翻身,背对师兄,夜深了,他要睡了。 尚未闭眼,肩膀忽然发痒,是金符的坠须,言若抬指勾着那须,回头无声的责备。 “给你了!拿去保命!”马严潇洒得大被一卷,学着言若翻身,拒绝多话。 金符发热,言若捂着胸口,盯着天花板,良久道:“多谢。” 马严哼笑,算是接受这番言简意赅的道谢。 两人学术法,神灵通天,从踏入村内的瞬间,便有所察觉,这处山神已不再,绿树仍长,野花遍开,生命却是在消逝中,从物到人,所有的所有,都缠上了黑色的死亡印痕,像是有什么在夺走他们的生命,强行将其亡期加上生死簿。 睡得并不安心,或者说,根本没睡着。 屋外寒风呼啸,似是小儿啼哭,声声索命。 言若压着眉心,他的脑海宛若针扎般,搅得全身都在痛,他豁然眨眼,临床的马严也赫然翻被起身,两人一对视,“糟了!” 忽起山雷,轰隆隆的雷响伴着一声泣血嘶吼。 “死人了!!!妖怪又吃人了!!!” ------- 第2章 土屋四面如遇飞刀来袭,窗口烛光未歇,明明灭灭可见其中依稀只剩囫囵轮廓的“人”,木门被撕成柴,横七竖八的积在门口,院外围满了人,人人俱是缩头耷脑,窃窃私语像是一群被关在育房的聒噪鹌鹑。 言若的脸色阴沉,贴地的符咒在他指尖化为齑粉,寸寸皲裂,风一吹,散入大地。 这符可御修炼两百余年的山精野怪,两人下山历练以来,遇见的妖魔往往多是百年封顶,初来乍到,言若保险起见,所用的符咒已是最高等,没想到居然被轻而易举的摧毁。 此怪不容小觑,最起码,普通凡道绝对拿它没办法。 但是,它遇见言若,坤琊山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。 马严心有余悸,抬脚入门,地上的东西无眼无嘴,只能称为肉,绝对配不上“人”的称号。 人皮裹血被吸的干干净净,剩下的红肉裹着白色的脂软烂如泥,活似一团腥臭的秽物,稠嗒嗒的黏聚在墙角。 马严脱衣盖住那不堪的尸首,双手合十,跪落在地,嘴里叨念着超度的《法宏心经》。 门外,刚插入土的魂幡旗大动,四角的金铃无风乱震,叮叮当当的空灵铃声似从远方飘来,愈摇愈促,山间悠悠晃来鬼魅非男非女的讥笑,声可刺穿叠嶂迷雾。 守在院中的言若眉间一凝,拔刀出鞘,抬臂砍断一只飞袭而来的妖手,迷雾渐浓,落地竟只有一支残花。 “师兄!” “你去吧!”马严颔首,盘腿席地而坐,咬破指尖,笔走龙蛇在地画了一血符,堵在村口,严阵以待,“此地有我护着!” “好!”言若点头,周遭紫电伴身,眨眼功夫,窜进迷雾之中。 马严巴巴目送,瞧那紫光闪瞬成点,朗声唤道,“师弟!活着回来!!!” 浓雾深处,声音入耳,如隔水幕,听得不真切,但其中份量让人动容,言若勾唇,笑意转瞬即逝,他循着血腥而来,但是雾太大了,水汽吹乱了妖怪走过的蛛丝马迹,周边难道空无一怪? 言若不敢妄动,以掌作纸,用血为墨,灵咒于空中被打散成万千金色光点,这是人魂的颜色,亮若明星,星光点夜,渐渐汇聚成一孩童的轮廓。 孩童摇头晃脑,走起路来踉踉跄跄,天真无邪的歪脑扒着言若小腿,抬手的第一件事,居然是要糖吃。 “回去给你烧!”言若无奈,“真的!” 得到许诺,灵魂这才不情不愿的指了个方位,见言若要去,小孩急了,揽在他跟前,抗拒得连好不容易聚拢的魂魄都在颤。 “有危险?” 小孩忙不迭点头,指指自己,又作势摸摸自己胳膊上的肉,跳拦在言若跟前。 言若似懂非懂,猜了大概,“你要来保护我?” 小孩叉腰,发髻上的冲天辫雄赳赳的指着天。 “多谢!”言若轻笑,捻了个送魂诀抬指点在灵魂额间,“且先回去吧!答应你的糖,我会做到的!” 死过一次的魂灵,被打散了,就再无头胎轮回的可能,言若不敢冒这个风险。 他在雾中走了一会儿,天未明,雾气却是渐渐散去,远方有水声零丁,渐渐的,有鸟鸣声啼。 鸟叫? 言若猛然睁眼,只见眼前绿水青山环绕,风吹荷动,湖中有一亭,千垂纱帘如遮似撩,缓缓掀起隐秘一角,庭中卧坐一闲散人,墨衣盘云,发丝如瀑,如玉指尖把玩着一枚剔透白子,隔了这么远的距离,却连一个背影都教言若肺腑生疼,那人的名字呼之欲出,言若张了张嘴,喉咙就像卡了横刺,什么都说不出来。 胸口太疼了,像要撕裂一般,死了或许还好受点,言若捂着胸口,跪倒在地,眼中蓄满的热泪滴滴砸落于地。 那人似是听见动静,他回眸一看。 金符隔肤而燃,青色的火光一瞬,言若紧紧闭着眼,烟烧雾灼充斥鼻腔,呛得他咳嗽不止。 再一睁眼,他仍旧在雾中,只是... 铁链坠地拖曳,一颗满目狰狞的头颅蹴鞠一般咕噜噜滚至脚畔,言若愕然,这是他在追踪的狼妖。 “敢闯本王禁地,道士” 迷障自向两旁涌动,恭敬的开辟出道路,露出掩藏其中高大的身影,来人身着云番金丝为底的墨袍,四肢皆缠天罚为惩的断神锁,言若微怔,但见一双若泓明醴的眼眸,眸深似海。 此人眉眼虽艳,却是鼻挺唇薄,剑眉微挑,神色未变,却是魄人威慑,似皎月悬天的高冷疏朗。 他身上没有妖气,也没有鬼气,被天罚...神仙吗? “看够了吗?”男人唇角挂起一抹无感情的笑,声音也是冷冰冰的,言若的脸顿时发热,都不知道该将目光放在何处才算妥当。 “看够了,就该去死了” 男人语气顿转,雾海瞬间翻涌,言若一凛,四条断神锁齐齐袭来!眨眼便至眼前!来不及了! ------ 第3章 “叮” 言若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动作,手中锻刀错乱挥举成式,金色的光华从掌心往外绽,浑身血液仿佛刹那间沸腾,澎湃的烧灼感从脚心一路飞窜上头顶。 眼前模糊一片,言若麻木抬臂,堪堪挡住断神锁,强盛的灵力冲撞,锻刀嗡鸣不已,连胳膊带半边身子俱是没有了知觉。 翻滚的血气冲上喉间,言若闷哼,飞出几丈外,狼狈的在土里滚了几圈,强行压下淤血,抬头对上男人诧异的视线。 “你...”男人抱臂,颔首提笑,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玩意儿,“不错!” “接下来,咳咳...”以刀作支撑,双腿抖似筛糠,言若勉强站直,从嗓子里将字扯出口,“换我了...” 男人挑眉:“哦?” 师傅说,生死存亡之际,方可解开封印,届时死活命数都交由天定。 言若默然,踉跄放下刀,他解开盘扣的手在细密的颤,衣裳落地,在脚旁震起尘埃无数,男人的眼神悄然肃冷,断神锁哧拉拉的虚空扭曲,虎视眈眈的在言若身旁盘踞成圈。 睫毛承载不住月光的重量,抖落一地的寒,言若浑身缠满骸人的黑红符咒,像是最恶毒的诅咒,纸片包裹着的躯体伤痕累累,在冷淡微弱的月光照射下,是比厚雪还惨淡的白。 断神锁震碎了五脏六腑,疼痛让言若额角布满细汗,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,他几乎站不住,抬手揭下符咒 金光大盛,宛若红日腾空,明灭一瞬,断神锁应声而碎。 神铸的神器在此刻脆弱得不堪一击。 刀斩快如闪电,锁链节节斩裂,手指碾碎这束缚了自己不知千年的锁,男人的眉梢未动,眼眸是疏云般的冷寂,刀尖已然对着自己的喉咙,他眨眼,还有心情笑。 “你在笑什么?”言若蹙眉,手下加重,刀锋更深几分,在男人玉色的脖颈处留下一串猩红妖冶的血珠。 “知道吗!”男人抬手,被触碰的瞬间,仿佛有冰从相触之地迅速蔓延,冷得人拿不住刀。 “你的灵纹,我只在一个种族身上见过。” “你是狐妖?” “你在乱说什么?!”言若大喝,金色灵纹随着愤怒漫上眼角,似是盘错的荆棘花,危险又神秘,让人情不自禁的想要踏过这份克制,冲破任何或许的阻碍,耗尽生命忘情的触碰它。 可惜,男人看着自己涣散的身体,言若的刀比自己的动作更快,抹他脖子的姿势干净利落。 真的太可惜了。 男人的指尖隔空点了点言若眼角的灵纹,涣散的灵光骤然聚合,凝聚成完整的实体。 言若错愕,这人是幻象! “终于猜对了!”男人的眼神深邃,像是能看透众生的不堪,“你的刀能斩断神锁,还能刺伤我的灵体,你很强!” 男人的认同让言若感觉不到丝毫的愉悦,他像只击斗中落败的公鸡,浑身的愤怒对着一个虚假的幻象不知该如何发泄,他得和师兄速速回山里,师傅出手,定然能伏诛这非鬼非妖的家伙! “村口的道士对你很重要?” 言若凝神,握紧刀,“你想干吗?” 迷雾聚拢,男人的身影依稀,遁入雾中,声音空谷悠传,“想要救他,来找我吧!” ------- 第4章 水面无风起波,满池枯萎的碧荷重染青绿,舒展叶片,蔓挺腰身,庭下游鱼倏地拍水而过,蜻蜓站立荷尖,点水振翅,庭院活了。 “殿下?” 庭中之人半阖双眸,似在沉睡,断神锁披肩,刺穿皮肉,生生将他钉在此处。 忽而风卷帘动,扬起千丝长发,蜻蜓落在那纤长白指上,山神大惊,想上前驱赶那冒犯尊上的蠢物,他才动,沉水之人已醒,抬指轻轻将那红蜻蜓送上天空。 “你求的事,已经解决了。” “谢殿下!”山神跪地叩谢,“狼妖祸世,此番惊扰殿下,小仙在此向殿下谢罪!” “回去吧!”乾岚半侧首,唇角扬起一道弧线,“得多谢你,这次斩妖,可谓收获不小。” 认识百年,从未见过这位大人这般轻松的笑过,恰如暖阳融初雪,让人莫名心底跟着动容。 “殿下可是遇见什么有趣的事了?” “算是。”乾岚顿了顿,“我好像等到了那个能结果一切的人。” 山神豁然抬首,“殿下是想起来什么来了?” “无也。”乾岚抿唇,“下次来,带上你们当地最好蜜酿吧!” 他凝视着断神锁上镌刻的梵文,继而摇头,“不,不用来了,那时我许是不在了。” 山神怔然,“殿下...” ... 男人走后,山中雾气不消片刻便散尽了。 赶回村子,天边已露白鱼肚,村口空荡荡,言若烦躁的摁着眉心,冷声喝道,“出来!” 大石后颤巍巍探出个花白脑袋,是村长。 那老头一见言若,几乎哭出来,没走几步便一跤摔在地上,还得言若上前扶他。 攀着言若的肩膀,村长声嘶力竭,“大师!!!救命!!!门口的道士爷!被一阵妖风刮走了!!!” “此事我已知晓。”言若将人扶起,从胸口拿出一张黄符,黄符腾空,变为一只扇动翅膀的小纸鹤,绕着目瞪口呆的村长飞了一圈,又翩翩落回言若掌心,“劳烦先生在正午之时将此物放飞。” 村长懵懂的接过那纸鹤,突然想起来,一拍脑门,从怀中掏出一方圆盘递给言若,“这圆盘是道士爷儿被刮走后留在原地的!” 指路标,不是师兄留下的,他没学这个术法,那妖道当真“贴心”,还怕自己寻不到,言若面色不显,捏着圆盘的指节用力到生白。 “大师...” “村长放心。”言若收回手,眉宇间具是森冷杀意,“我定会将那妖道除灭,还村子安宁!” ... “你说你,这面空镜有什么好看的!” 马严被妖风掳走,本想死期到头,没曾想,这妖怪是个傻妖,不单单没动他分毫,还好吃好喝的伺候,马严在山上拜师学艺都没这般奢华待遇,眼下,吃喝当头,娱乐至上,倒也将顾忌抛在了脑后,说话愈发没了正形。 “空镜?”乾岚指节微动,“真的吗?” “就是空”镜子里面的力量突然把马严拉了进去。 乾岚冷漠的看这镜子几乎要把整个人生吞,拽住马严脚踝,将人从镜子里扯了回来。 马严头发凌乱,呆呆的坐在地上,显然惊魂未定。 乾岚歪头:“你看到了什么?” “金榜题名!洞房花烛!”马严难以置信的捂脸,“这里面真的是我吗?!” “是你,”乾岚垂眸,“前世的你。” 马严倒吸一口凉气,“人生三大喜事,我居然能占俩!!!” 此人咋咋唬唬,倒是有趣,乾岚勾唇,笑意转瞬即逝,因为马严问,“你呢?你从镜子里看到了什么?” 乾岚淡淡道:“什么都没有。” 纵然为妖,也会有前世今生,马严不懂这镜子,也看不透此地玄妙,却能察觉到这妖的...伤感? 为何如此悲哀?马严喉咙哽塞,肉吃进嘴里都没那么有滋味了。 乾岚问:“你觉得你师弟何时能寻来?” “我那师弟法术通天!最多三日!” “好!”乾岚点头,“等他三日!” “也不一定...”马严挠头,“他要是三日来不了呢...” “那便信守与他的承诺。”乾岚面色不变,手拂茶盏,眸色在氤氲的热气中波涌,“杀了你!” 马严:“...” 马严:“哈?” ------- 第5章 提心吊胆,马严在漫长的等待中坐立难安,终于在第三日的最后一个时辰,天破云飞,强劲的风吹散荷花,花瓣如雨簌簌凌乱,下一秒,风停云止,院子恢复安逸的原状。 “来了?”乾岚落子,四条断神锁喑哑似雷击,振动中破土而出。 “师弟!!!救”嘴巴被捂住,马严瞪着眼被拖入黑暗中。 “妖孽!放了我师兄!”言若举刀,几步跳过长廊,刀锋直指男人的喉咙。 男人回眸 刀尖入水,荡开圈圈涟漪。 镜子! 面前是镜子!言若俨然从镜子中看见自己惊愕的脸! 他被一阵难抗的术法吸进镜中,身体在下坠,他看见男人抓着他脚踝,跟着他一同坠入镜中。 断神锁上紫电凌闪,男人像是在压抑着痛楚,浅浅蹙眉,胸口兀地发胀,鬼使神差,言若抬手,没抓到男人,指尖相错,只一眼,两人双双坠入虚黑中。 ... 王府。 幻境逼真,放喜的爆竹连绵,噼里啪啦的震耳欲聋。 言若贴墙而走,他掉入此地后,便和那妖分散,而勘破幻镜最有效的方法之一,就是于虚假之中找到真实的敌人,言若得找到他。 “今时乃良辰吉日!”言若躲在柱后,过去的两丫鬟窃窃私语。 不知为何,从府中苏醒后,便莫名心悸,这里的环境氛围让人熟悉,明明没有来过,自己却能轻车熟路的绕到大堂。 太奇怪了! 王府挂红,贴的双喜随处可见,心口在发疼,言若的指甲掐入肉中,妄图保持清醒。 今日,是有大喜之事。 这个亲...没结成... 不,是一开始就错了,这个亲不能结! 不知道为何,一个两个念头堂而皇之出现在脑海里,脑袋要被撕裂了,言若死命抗拒这些凭空的念想,咬住牙关,他捂着胸口,突然咳出一滩殷红的血。 “啊!你怎么回事!”路过的丫鬟惊声尖叫。 言若恍惚推开她,他踉踉跄跄跑上石阶。 心里只有一个笃定的念头在叫嚣,不能结...这亲不能结! “夫妻对拜!” 金光锻刀劈空而来,两相交拜的新人堪堪分开,大红喜袍卷涌,言若抽刀,刀尖对准男人,“妖孽!” “若儿?!”男人皱眉,金冠束顶,玉样的面庞不见半分狼狈,“若儿,你在这,那他是谁?” 言若蓦然回首,躲在他背后的人自掀红盖,四目相对,双双怔住,一模一样的脸庞连细微的表情都像一个模子里精细刻画。 这是幻镜!都是假的! 头疼欲裂,言若捂着头,有无数人在拉扯他的衣裳,都是假的! 脚下一空,言若摔下台阶,最后一眼,他看见男人飞扑上来,抓了个空。 疼,全身的骨头应该是被投入炼炉中重新锻造组合,没有一处是不疼的。 有光...言若陷入了梦魇中,睁不开眼睛。 脚步由远及近,就在耳畔。 “若儿!” 言若猛然惊醒,他的眼睛尚未适应强光,来人贴心的为他挡住光,是那个男人。 “你怎么睡在这里?我找了你好一会儿!”男人亲昵的拉起言若,“跟我回家吧!” 应该抗拒的,但言若忽然没有力气做,他茫然的被男人牵着走。 跟着男人回屋,不是富丽堂皇的王府,是一间乡野农院。 “让我猜猜!鱼要糖醋的?”男人弯指刮蹭鼻尖,有点痒,也有点想笑,言若的脸在发热,他局促的低着头,看着自己的脚尖。 男人捧起他红透的脸,“若儿,你在想什么?” 言若嘴唇嚅嗫,他定定望着男人笑若繁星的眼眸,答案呼之欲出,“你...” “嗯?” “你到底是谁?” 男人在笑,他抱住言若,下颌磨蹭发顶,言若的心在狂跳,腰间的锻刀硌人,让拥抱都变得不能尽人意。 想要抛下刀,丢下一切,留在这里,想要干脆醉在此处,忘记俗世了了,言若焦躁的喘着粗气,说话都像是嘶吼,“说!你是谁?” “我是...”男人放开他,挠头,“我是乾岚啊!” 乾岚...该死的!乾岚究竟是谁! 屋外火光四起,房内门窗紧闭。 言若想靠近窗,一窥外面的境况,他的眼睛被轻轻遮住,“别看。” 是乾岚。 “你把我交出去吧!”言若说。 男人将他死死卡进怀中,“皇位我不要,我只要你!” “傻子!”言若清清浅浅的笑。 “我想找个安静的地方!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!”乾岚像是怕他要逃,固执的抱着言若。 “手松松!”言若臊着脸,面前从他的臂膀中探出脑袋,“呼吸!” 乾岚抿唇,不情不愿的松开一些,他凝视着言若,火光下,容颜是如此的俊逸,言若想,一天对着这张脸看上几千遍也不怕是生厌。 “怕吗?”乾岚在问。 言若摇头,“不怕。” 你不怕,我就不怕,纵然是死在当下,也是死而无悔了! ... “我乾岚,无愧于天,无愧于地,独独愧对列祖列宗。” “你疯了!为了一只狐妖!逆天而行!” “想要他轮回转世,用你自己的命来换啊!” ... “这些都是幻镜!”断神锁在地上拖曳出火星,男人淡然的抬首,望着一面肃穆的灵牌,乾家列祖列宗安葬于此,他随手拿起牌位,拭去其上的灰尘,朱笔描摹着两字,“乾岚”。 是他,又不是他。 乾岚恹恹的把灵位放回原处,听到后头动静,他没回头,“你来了!言若!” “你究竟是谁!”言若破门而入,倏然满目的牌位。 “我不知道,我忘了。”乾岚回身,“我只记得我在等人。” 提刀的手不稳,言若呼吸沉重,“等谁?” “我忘了。”乾岚茫然的凝望言若,“等得太久了,不记得了。” “你呢?你是来杀我的?” “这些都是幻镜,都是假的吗?!”言若答非所问。 “是幻镜。”乾岚勾唇,他抬起言若颤抖的下巴,“你是来杀我的,你为什么哭了?” 哭了吗... 言若胡乱的擦眼睛,泪却越擦越多,想要说的话全卡在喉咙里。 “杀了我吧!”乾岚揩去他的泪,温言道,“杀了我才能走出幻象!” “不可能!”言若抗拒,他想逃,但偏偏被乾岚抓住手腕。 “杀了我!” “不可能!你别逼我!” “你不杀我!我就杀他们!”乾岚面色黑沉得可怖,他一挥手,马严连话都没说口,蹬着腿吊在房梁上,生生被捏成人干! 温热的血溅到脸颊,言若歇斯底里,推开乾岚,“你干吗!” “杀人啊!”乾岚无所谓的笑,“还有你最敬爱的师傅!是吗?” 师傅垂头被绳索扯住喉咙。 言若肝胆俱裂,“放了他!” “杀了” 话语戛然而止,刀锋没入胸口,乾岚毫不意外的挑眉,伸手将言若揽进怀里,“真好...还能遇见你...” “乾岚...对不起!”言若托不起他沉重的身躯,抱着他摔在地上,温热的血从刀柄流到指缝,紧接着是整片掌心,“对不起!我错了!” “别怕!”断神锁泯灭化灰,戴了万年的枷锁,终于在生命最后时刻,得到上天宽恕,乾岚想说好话,但张嘴吐出来的只有血,“幻镜...都是假的...” 哪有什么师哥,哪有什么祠堂,有的只有怀里化为光点的灵体,只有乾岚是真的。 “我带你走!去找师傅!去找随便哪个神仙!我救你回来!” 怀抱一片空,手掌径直穿过乾岚的虚化的躯体,言若愕然,不可置信的盯着自己掌心。 “真好!”他说,“言若,我太累了...” ... 镜子四分五裂,院子灰飞烟灭。 马严抓着师弟冰冷的手,逃也似的的冲出院子。 “师弟!回神!”马严气愤,“你别想他了!那就是恶鬼!” “他不是!” “那他是什么?!” 言若默然。 坤琊山 “师傅!请你救他!”血从额头渗出,跟感觉不到疼痛般,抬头只有那几个字。 “你身上的符咒可以不再用了,你已不再是妖,是真正的人了。”老者叹息,悠悠翻过纸页,“和仙人作交换,自然要付出相应的代价。” “他以命数换你凡胎轮回,受责等你万年,由你来结果孽障,万事因果有序,天道是公正的,神魂俱损,是他应受的。” “但对乾岚!不公平!” “言若!慎言!”老者喝道,“天道是公平的!” 天道公正吗?言若迷茫了。 他要去找乾岚回来!他等了自己万年,总该还自己等他了! 天地偌大,乾岚一定在某处等着自己! “师弟!” 言若打翻水,头也不回的一路跑下山,马严追都追不上。 “回来!” “师傅...”马严指指山下,脚步犹豫。 “且让他去吧!”老者深深闭眼,“都是造孽!” 你想问坤琊山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,那我不知道。 但你要说,坤琊山下一个疯子,那我还知道一些,此人名唤言若,是个专找袭墨裳人的疯子。 听说他在找爱人? 可扯吧! 他,就是一个疯子! (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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