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七章 寒月夜话涌心潮（一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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面对谢风吟之时，杨逸全凭冲冠热气强撑，待合欢门众人退去之后，这才后怕起来，腿肚子打起哆嗦，连忙剑柄倒转，剑尖点地，支起自己摇摇晃晃的身子。回想起刚才一幕，宛如南柯一梦。# h2 s3 X! ^: ]
“还愣着干嘛，帮我过来救人啊。”林仲旗冲他喊道。# R/ D9 w, T T/ ]. M- y
杨逸哦了一声，定定心神，与林仲旗协力将屋角四人：刘德保，威龙教的巫星文，泰恒派的曾则凯与薛冰鹤一一松绑，又把房顶铁索所束缚的山庄众仆全部救下。所幸索上诸人只是受些钢索捆缚的皮外伤，大体无碍。还有些庄丁中了合欢门麻药尚人事不省，但也只是昏睡而已，冷水一浇也便醒转。8 K- N+ F4 ]5 @. r
众家丁一边穿衣，一边骂骂咧咧之声不绝，原来合欢门是趁晚宴将开之际偷袭，往大厅中施放无嗅无味的毒气，致人昏迷。而庄中别处的家丁仆从则以麻药麻昏，搬进大厅来。曾则凯少年气性，抢过杨逸用过的玄黑剑，撒气一般地乱舞起来。呼呼风声顿起，声势迫人。
# d ]/ ?$ @$ L6 K! ~薛冰鹤对杨逸点头微笑，谢过他相救之恩，看自己师弟这般冲动，喟叹一声，拾起另一柄亮银剑，举剑一格，轻巧一带，黏住玄黑剑，喝道，“敌人都走了，还发什么疯。”
+ \" W- f6 n4 z, `曾则凯手中一窒，即而施展阳元内力向剑尖一吐，消去了亮银剑缠糅的绵力，叫道，“还没有交手就中了这帮淫贼暗招，我心不甘哪。”
) d3 v* U1 z, W! O, Y薛冰鹤不待亮银剑被拨开，又迅速搭上那柄笨重的玄黑剑剑首，向后一拉，一股吸力传递而来，曾则凯不自觉地推剑前送，岂知薛冰鹤此时撤剑伫立，玄黑剑没了牵引，竟沿着惯性直直地刺向薛冰鹤胸口。 |4 C2 j" I2 p( U) C: y4 H( d8 P% |
曾则凯一呆，忙收力回撤，玄黑剑余力难衰，在薛冰鹤心口一寸的地方才堪堪停住。
$ o. D! |3 C9 C8 A* M“师兄，你这是干什么？”曾则凯不解中带着几分愤恨。+ f+ ]" {- _& B2 d
“留着些气力对付恶人，岂是让你这般白白损耗的。”薛冰鹤昂然道，“栽了就是栽了，下回注意便是。有这功夫不如多长个记性才是正经。”3 R. |7 J5 M7 L- [ w% U, P
曾则凯红了脸，收剑入鞘，过来给杨逸做了个揖，以示谢意。
; B& H6 s/ v: L x s* a杨逸见这二位同门斗法，一刚一柔，一紧一驰，截然相反，大觉有趣。施然回礼道，“曾少侠膂力浑厚，虎虎有威，端的是年轻豪杰，一时失手也不必挂怀。”
2 N4 U! g( c: Y6 b曾则凯虽长得人高体壮，但心性却还不脱稚气，听杨逸夸了两句不免有些得意，道，“下回再给我逮着这几个兔崽子，保管他们各个身上都留几个透明剑窟窿，再也不敢为恶。”薛冰鹤在一旁直摇头，找林仲旗叙话去了。
4 K- E% G3 S5 G# N. j' M1 A巫星文一语不发，默默穿好衣服，甚是尴尬。杨逸本想和他招呼一声，但瞧他一副拘束样子，也只有作罢。
1 Z1 W! b+ W' ^0 K8 l众人合力，在刘德保的指挥下，把大厅恢复原貌。又吩咐厨房重做了饭菜，宴席重开，杨逸，巫星文，曾则凯，薛冰鹤都被尊为上席。连庄内众仆也破例摆了几桌，和宾主齐欢。刚才众人皆困，同呼吸共患难，也看淡了主仆高下之别。
& e! ?' m3 n' w/ k9 H林仲旗举杯道，“虚惊一场，到底还是转危为安。可见天不欺人，邪不压正。合欢门卑劣无耻，使毒偷袭，才让大家蒙难，这是我做主人的失职。还请诸位海涵。“一扬头，杯已见底。
) _: [( D* Q- T |+ `% f g, r2 x众人忙道，”林庄主不必自责。要怪只怪合欢淫徒的下三滥手段，偷偷摸摸，非好汉所为。“
H- W+ F1 W8 e$ s# u9 [; @7 G林仲旗又道，”合欢渣滓，巧其淫技，他们处心积虑要败坏江湖风气，为祸武林，咱们可不能让他们遂意。君子自正其身，于污浊之事视如浮灰，掸去便可，不必为了适才之事搅了清志。”
+ o; W- c& R* W6 I7 k( H- Q ^/ }! N众人听了无不叫好，道，“林庄主说的在理。咱们只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。”
% g- P. j) w& x% a林仲旗又斟满一杯，道，“诸位保全我五柳山庄声誉，林某感激不尽。”又是一饮而尽。. x- u2 W. ^0 C6 j' ?
杨逸暗道，“林仲旗明里说要别人照顾五柳山庄面子不把刚才之事说出去，其实更是为了众人颜面。五柳山庄在江湖上并不显赫，此事若传开，江湖上并不会怎么计较五柳山庄得失如何，反而会嗤笑五岳剑盟的泰恒派被合欢门擒辱。林仲旗这话言下之意还是为了宾客名节着想，也可谓一片苦心了。”
9 V& o; @( k. U4 ]+ K2 H巫星文脸上神色和缓了一些。薛冰鹤一边自己举杯干了，一边又把曾则凯的酒杯堵在他嘴边，生怕他又说出什么不得体的话来。
+ i' s# u+ l3 C$ h* ~, e$ s& i) x4 k经过合欢一役，诸人劫后逢生，都有了些惺惺相惜之意。几坛好酒下肚，愈加亲昵。曾则凯拉着巫星文划拳吃酒，薛冰鹤则陪林仲旗玩起了射覆。曾则凯喝到兴起，杯盏只觉不过瘾，刘德保旁边一撺掇，咕咚咕咚把酒当水来灌，气得薛冰鹤在后头捶了他一拳。曾则凯有酒壮胆，笑道，“瞧我这个师兄，简直比我妈还我妈！”大家无不莞尔。
/ o5 Y/ d3 `, M7 }. i7 A3 C杨逸心中一直在想着如何向林仲旗开口问楚大侠一事，而谢风吟的出现也不由得令他心生涟漪。因此嘴上和旁人说说笑笑，心头却还是一笼愁色。正在大家玩脱了形，笑作一团的时候，林仲旗轻轻走到他身边，拍拍他肩头，道，“屋里有些闷，你陪我出去走走罢。”
( S, g7 E9 M$ F! d5 C+ N; @% Q$ B. I杨逸赶忙应了，陪他出了屋门，合好门扉，把一室喧闹都关了起来。二人默默徐行，林仲旗走在头里，双手背后。杨逸也不发一言，紧紧相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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, I$ S5 }) J& @ A, D9 F& R转至湖边，月光在冰面上洒满清辉。林仲旗停下脚步，头也不回，沉默片刻后，他问道，“你刚才对谢风吟说的，你和楚风男在一起了，是不是真的？”
7 a' g0 F* v0 n9 ~杨逸怕他心里有疙瘩，连辩解道，“不是不是，林先生不要误会，我这只是骗他激他的。”
0 p3 E+ u ?1 p( d9 v) [! m( t“可你心里，确实是这么想的吧。”林仲旗道，“你这次来五柳山庄，不就是为了打听楚风男音讯的么？”6 d2 x& I6 {1 F$ ~* Y% {
“你...你怎么知道？”杨逸脱口而出。
3 z2 _) K7 X$ M" I: E- j& Z# F林仲旗嗤笑了一下，“楚风男隔几天就给我来信，叫我留心你的行踪。有消息了赶紧通知他，免得他安心不下。他在寻你，你也必在寻他了。你别的地方找不到他，自然来我这里打听，这没什么难猜的。”
% n. n+ H2 K% `. S) X: n% ~3 J杨逸心里一喜，“那楚大侠在哪里你是晓得的喽？”& I* J/ K1 q! B8 |9 G
林仲旗不答他腔，自顾自道，“我不喜欢你。这，你是知道的吧。”
$ l; J) P" P6 V: \. G7 X. ]9 W杨逸不愿承认这点，但想了想，还是老实答道，“我知道。”
) U) b$ n$ Y: _2 e“所以一开始我不想见你，当刘德保跟我告知你来的时候，我已知你的来意，只交代他让你好好休息，却不想去看你一眼。”林仲旗幽然道，“可巧谢风吟也赶来了，结果我还沾了你的光。”5 \$ `1 n! _8 d3 [0 z( B. [
“我..我也只是误打误撞...”杨逸有些局促道，“林先生也知道谢风吟么？”
o! H: a3 x" r7 E! u! r1 Y s“楚风男约略提到过几回他有个师弟，但他不愿多讲，我也不上心去问。今天一见，才知他俩关系比我想的要复杂的多......合欢门在江湖上来无影去无踪，没有固定巢穴，身份向来隐秘，但他们只是秽乱，很少杀人，也不牵涉江湖事务，因此大家只拿它当一个无耻淫贼的乌合之众，却也都不太重视。谁知道他们门主竟和嵩山派如此渊源。对了，谢风吟的事你不要跟楚风男说，我怕他会伤心.......“! f) C* z7 }9 S& \! H
杨逸沉吟片刻，”我想楚大侠是知道谢风吟现在的身份的。“
; `+ N8 ~3 M! y% t0 b6 i# d5 y: v"哦？”林仲旗终于侧过来半张脸，清冷的银光铺满他的面颊，“何以见得？”
: z/ e5 F& |" g7 q" [4 Z! @杨逸道，“我从头说吧。我是从合欢门弟子的名字开始有所怀疑的。子晋，浮丘，玉柱，积翠...为何合欢门弟子的名字这么奇怪？我之前去过嵩山，知道嵩山有七十二峰，我一细想，这些名字都是七十二峰之名。原先的嵩山派就在积翠峰上。可以想见，这合欢门主与嵩山肯定有什么缘分。但单凭几个名字也说明不了什么。我不禁又想到楚大侠曾经对我说过几句很奇怪的话...”! Q5 y/ X6 V3 O& o/ S9 K; m
“奇怪的话？”林仲旗重复道。; X0 x* u1 l8 F: W! l9 F. i
“嗯。当时他给我讲他师弟事情的时候，我曾经问过，谢风吟现在在哪里，当时他说，‘每每想到他，永远都是那个曾经的少年，停留在过去。对我来说，他已经死了，却总又一直活着。’我当时也没细想，可如今却很明朗，他指的应该就是谢风吟自甘堕落当了淫贼头子这件事。还有，当时他给我列举过一些天下善使暗器的门派，当他说到合欢门的时候，极为不自然地停顿了一下，然后又把话题转开。这些琐碎细节拼凑成串，事情渐渐便有了眉目。所以，我觉得楚大侠是知道他师弟近况的。想必是谢风吟伤透了楚大侠的心，楚大侠不愿再提及他了吧。“
! {9 [/ I& m( L& T3 g' L杨逸接着续道，”我当时心里虽然对合欢门主的身份产生了怀疑，但却没有凭证。而且，我有一个最大的困惑未解。”
, [) [; x7 N$ \. Y林仲旗静静听他讲下去。杨逸话到嘴边有点后悔，但还是一咬牙说了出来，“楚大侠曾经说过，我有几分像他师弟。但今日一见，却并未发现半分类似之处。这是我最纠结的地方。”' k" F4 t, }4 @1 U
林仲旗嘴角抿出一丝冷笑，喃喃自语道，“原来如此...”倏地长叹一口气，又上下打量了杨逸一番，转过头去，还是拿背影对着他，“确实，你没有半分像他。或许，是他离开嵩山后历经风霜，容貌沧桑，再也不复楚风男回忆里年少的样子了。”. w ^5 h' u4 \2 s- P6 s& Z
杨逸装作听不出他话里的讥谑，点点头，“我也是这么想的。所以，我一直迟疑在此。直到后来刘管家喊出楚大侠名字，谢风吟神情变化如此剧烈，他一介大寇，身手矫健，仅听旁人名号就如此惊吓实在讲不通，我心中便有了八分把握，决心放胆一搏，没曾想却赌对了。“ L4 [( @' i+ A( t/ S3 I
林仲旗的视线又转回清冷的湖面，望向冰封之彼岸，”谢风吟表面放浪形骸，荒淫无度，但他心里想来也是痛楚的。“
, U" C K4 w' R. ? T5 e4 T杨逸道，”还有一点我耿耿于怀。他的武功如此邪性怪诞，简直异人，这绝对不是楚大侠纯阳刚猛的路子，不知他是如何学来。”% {& a* w* T5 S+ ~2 s
林仲旗对谢风吟的武功兴趣索然，淡淡道，”谢谢你。“
4 E7 y& \/ h' v* v+ `0 T杨逸一时呆住，”谢我？“旋即道，”我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，林先生不要折煞我了。“' _' v9 L5 T }
”你误会了。我不是因为你打跑谢风吟而谢你。而是....而是你让我明白了一件事。“顿了一顿，彷佛自言自语道，“你知道这冰层有多厚么？”
- q( l8 S, ?1 G# \- Y5 j杨逸一时不知该不该回答，停了许久，才道，“我...我不知道。”5 ?5 o2 M& s. E& ~( O
“对。你不知道。我也不知道。你不踏上去，你是永远也不会知道的。”林仲旗的背影投射下来，显得孤冷而漫长。
- J$ v3 u1 I) p杨逸不知他话里是什么意思，小心地附和道，“是啊。不踩上去，光看是看不出的。”
6 r, L1 D9 ~( B1 b) i$ L; L林仲旗的声音继续飘过来，“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也一样。你在旁边看着，你会知道，他是喜欢这个人的。可是到底有多喜欢，你光看是看不出来的。”
5 ]9 w$ d T. Y& A! x K8 ]1 U“我知道，你喜欢楚风男，但我不知道你有多喜欢，正如你也不知道我有多喜欢。第一次他带你来，我看到他对你好的样子，心里像长了一根刺。但我心里却是自负的，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，怎比得上我们的交情？我内心长着的冰，比你的厚实多了。”
d- x" u7 t- T7 @! Q! ?2 V2 X8 P”今天我才知道，每个人心底都有一层坚冰，它覆在紊乱无序的心魔之上，你我都战战兢兢地走在上面。谢风吟这般发狂的模样你也看到了，他的用情，比你我都要深...“
8 b( w! h$ s: b杨逸沉默不言，眼前的湖面灼灼生光。+ i" x) o' u: d1 R1 R4 y
林仲旗续道，”从小我便生活在这庄子里。小时候有一次我以为冰面结实，偷偷跑上去玩。结果冰面破了，我落进了冰窟窿里，我大叫救命，但半晌无人理我。最后还是厨子的儿子刘小宝经过这里把我捞了出来。刘小宝就是现在的刘德保。”5 Z7 ?: U6 v) v) M& g* A6 l U
“刘小宝对我说，少爷你以后别在湖边玩了，多危险。我不服气，说道，这冰看起来很牢靠呀。他笑着说，不是冰牢靠，是我牢靠呀。”: M; r: I8 @. R: B5 S+ T4 ]
“后来读书，看到如履薄冰四个字，总是心有戚戚然。你再喜欢一个人，也只能是这四个字。你不知道，什么时候，一个窟窿，自己就万劫不复了。这四个字，希望你也好好记得。”
* d5 n* B" t2 ~, g( Q6 }- G杨逸猛地发现自己整个人都陷在林仲旗的背影中，他略微挪了几步，还是呆呆地望着满眼的湖光。
) H5 V% n, n0 a/ n9 \“楚风男现在人在浙江，还是在追踪极乐宫行迹。明天我把他寄来的书信交给你，你想去寻他就去吧。”林仲旗突然转过身来，目光中含着一丝怜惜和期许，一时让杨逸猝不及防。' R2 n$ k' O7 |+ r) x" k' I
“对他好些。”林仲旗温言在耳。6 _3 c8 N2 _! N
杨逸用力地点着头。亘古不变的月光，轻轻泄在寒冰湖畔两个沉默如谜的身影上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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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4-7-30 00:43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