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十一 临行前,终于亲热了一把,开开心心地回到二班。所有的战友都在呢,一边的卓力看到我,说道: “凯哥,你明天几点走?” “八点就走,怎么了?” “东西都收拾好了吗?” “有什么好收拾的,就带几套衣服就行了。” “那明天我.......” “你怎么了?” 我看他没说出口,卓力打住了话,忙站起来,一把揽住我,快步带我走到班外。我一脸懵逼被他带到外面,追问道: “你怎么了?” 卓力看旁边没人, “你干什么去了?哈哈。” “没干什么啊,到底怎么了?” “我哥啊,你看看你裤裆。” 我一听这话,忙摸了下,我操,脸一下红了,忙自我解嘲道: “操,不小心尿裤子上了。” “哈哈,行了吧,凯哥,都是男人,那是啥玩意儿谁不知道,快擦一下。” “你,你,别跟别人说啊。” “那有啥啊?不会的,不会的,我也不是那种多嘴的人,放心好了。” 我忙用力搓了搓,不想越搓面积越大。整理好了,卓力拍了拍我肩膀,说道: “回去吧。” 我忙把衬衫掏出来,盖住裤裆,跟他一前一后回到班内。谁知这小子刚进宿舍,一只手罩在嘴边大声喊道: “哎,战友们,赵凯尿裤子了,哈哈哈。” 这一叫不要劲,引的大家都往我裤裆上看,羞的就差点就找地缝钻进去,狠狠的踢了他一脚,忙捂着裤裆跳到自己床位上去。 火车一路向前,沿途的风景虽说不上多壮观,可部队里呆的这几年,已经感觉自己如同去大观园的刘姥姥,看着哪里哪里都新鲜,哪怕是看到外面的羊群,都忍不住隔着车窗召唤它们一下。当再次踏上故乡的这片土地,心情虽说不上激动,可内心里却多几分陌生感。来来往往的人群,虽是故乡人却个个陌生。 我没有提前跟家里人打招呼。下车后,直接坐着小公共奔着栖风寨的方向跑去。下车后的一段路,只有步行,那田间地头上,三三两两的人在田野里农劳,看到我路过,不由的停下了交头接耳。我虽听不到他们说什么,却突然有一种被羡慕的感觉。想起多年以前,还在大集体生产队的时候,长河哥复原回家的情景,让我羡慕了好多年,却没想到几年之后,我也跟他一样归来。只可惜,当年我用孩子的目光迎接他的归来,而现在,他已长眠地下,永远看不到当年那个羡慕他的男孩子穿着军装,踏着当年他踏过的路归来。 走到寨口,站在街头聊天的人更多,用好奇着的目光打量着我。我知道自己不擅于交际,把帽沿压得更低,低着头快步穿过人群,往家里走去。先路过奶奶的旧舍,看着那破旧的黑色木门上面贴着已褪色的春联,门檐角上还挂着过节的风干柳条和艾草,我轻轻上前推了一下,那门带着沧桑而又熟悉的“吱嘎”声,慢慢分开。院子里,正坐在树下抽烟的大哥抬起头来,我们四目相接时,大哥一愣。 “哥。” 我快步走向他,大哥一看是我,顺手摸起身边的拐,撑着站了起来了,小声感叹道: “呀,小凯回来了?” 然后对着屋里喊道: “红梅,红梅,快来啊,你看谁回来了。” 我把手里的东西往地下一放,对着大哥一个敬礼,大哥的眼圈瞬间红了,伸手摸了摸我的帽微和肩章。红梅嫂听到大哥的叫声,从屋里刚出去了,看到我后一愣,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眼里却泛起泪花。我对着嫂子一转身,一个敬礼。红梅嫂一看,把手使劲往围裙上蹭了蹭,快步走到我面前,伸手接过我手中的包。 “嫂子。”“哎,哎哎,兄弟,我兄弟回来了,吃饭了吗?你去见过咱爹咱娘了吗?坐了多长时间的火车?路上累了吧?” 我没有回答她的话。 “嫂子,我侄儿呢?快让我看看。” 不料这一句话,红梅嫂的脸马上收起笑容,大哥的脸也就变的难看起来,对着我说道: “看他干嘛,你大包小包的拎着,还没去见爹和娘吧,你应该先去.....” 不等他说完,我又重复道: “哥,我要看看我侄儿。” 我哥一愣,看了看我,无奈地一摆手,不耐烦地说道: “好好好,去吧去吧。” 我看向红梅嫂,红梅嫂不安地搓着手,说道: “在屋里睡觉呢。” 我放下所有的东西,直接奔着他们房间走去,身后传来大哥不快的声音: “别吓着你。” 我没理他,快步走到炕前,一眼瞅见那炕上的花布小被里露着一张粉嫩的熟睡的小脸,散发着淡淡的奶臭味儿。我轻轻抱起他,仔细盯着他,手不安的在被包外面轻轻捏示着,好让手上的感觉告知我他身上到底哪里有缺陷。可捏来捏去,没有任何异常,也许是我的惊扰,让他感觉不适,小东西慢慢的睁开了眼睛。当我看到他眼睛的一瞬间,浑身竟一个冷颤,因为那双奇特的眼光似乎直击心灵,仿佛被他看透一样,就仿佛一个人赤裸裸的站在他面前。那双眼睛,一只是蓝如星空,一只绿如翡翠,小东西皱着眉头盯着我这个陌生的叔叔,竟突然咧开嘴笑起来。我忙抱着他走了出去。 “哥,嫂子,他的眼睛” 红梅嫂忙过来, “吓到你了吧?” “没有没有,我侄儿的眼睛太漂亮了,他叫什么名?” 红梅嫂为难的看了看我哥,又看了看我,小声说道: “还没起名呢,你见识多,是他叔,要不你给他起个名吧。” “我哪会起,没问问咱爹?” 红梅嫂低头说道: “爹,爹没时间给他起,还是你帮他起吧。” 大哥一听,说道: “就叫狗剩得了。” 我瞅着他说道: “叫他狗剩倒没问题,那以后别人看了你就叫狗剩他爹,你觉得好听?” 我哥一听,不说话了。 “嫂子,他是......” 红梅嫂一听,小声说道: “四月二十八号那天,我听寨子里的人说有人晚上从野鬼林边上路过,听到野鬼林里有鬼哭,听上去像鬼,又像哑了嗓子的小孩儿。我就跑去看了看,结果就看到他了。” “然后呢?” “我去的时候他身上都快冻僵了,浑身都是紫的,已经快哭不出来了,身上就用一件破衣服包着。我试了试,还有气,就,就抱回来了。” “那,他身上?” 红梅嫂一听, “他身上倒没什么,就是眼睛有问题。” “那他能看清东西吗?” “开始我以为他会不会看不清东西,后来慢慢喂过来了,发现他视力也没毛病,也不知道是哪个狠心的父母把他扔那边的,哎。” 我一听,倒笑了, “嫂子,你不觉得他跟咱们家有缘吗?” “我当然觉得,可.....” 红梅嫂接过孩子,紧紧搂在怀里,轻轻晃着,眼睛委曲地瞟了大哥一眼。大哥跟没听见一样,只顾着抽烟。 “叫赵子缘吧。” 不知道怎么了,我随口说了出来,就好像有人在耳边告诉我的一样,根本没有经过我的脑子。 “啊?” 红梅嫂和大哥一听,同时看向。我走到红梅嫂身边,看着怀里的小臭东西, “龙哥家的孩子叫赵子健,石头哥家的老大叫赵子昱,老二叫赵子辉,我侄子一出生就凭着一身本事来到咱们家,这就是天赐的缘分。子缘,叔不求你一生大福大贵,只求你平平安安,健健康康,把与赵家的缘分续下去。从此以后,我和你爸你妈愿用一生守护着你,也希望你将来你用一生守护着赵家。” 这他妈是人说的话吗?这话怎么就从我嘴里说出来的?我自己都感觉震惊和酸楚。说完把我包里的锦盒找了出来,这里面装的是奶奶对赵家的希望,断裂处已用银丝连接。我把锦盒打开,递到红梅嫂面前,红梅嫂只瞅了一眼,眼里的泪水就翻滚了下来。大哥忙问道: “啥东西?” 我把锦盒直接递给他,他顿时无语,两行清水泪顺脸而下。 我和哥嫂一起抱着子缘回了父母那边。虽然不远的一条路,却被同寨子的人如同看耍猴儿的一样,盯的浑身难受。倒是大哥和红梅嫂如同长了志气一样,巴不得别人多看我两眼,见人就打招呼,走路都带风,生怕别人不知道他那无能的弟弟回来了。走到家门口,突然看到门框左侧挂着“光荣之家”的红漆牌子。虽说大门已陈旧,可那牌子却被擦的铮亮。大哥忙推开门,大声喊道: “爹,娘,你们看谁回来了。” 我爹我娘从屋里跑了出来,站在房门前愣住了,他们完全没有想到我能回来。我忙对着爹和娘一个敬礼, “爹,娘,我回来了。” 母亲瞬间哭成泪人,忙上前抚摸着我的脸,仔细端详着我,生怕哪里少了一点儿似的。我爹红着眼圈说道: “你咋回来了?也不说一声。” 我仔细看了看眼前这个男人,心里不由的一紧,这还是我爹吗?两边鬓角的头发似乎已经全白,原来还算丰润的脸怎么已经塌陷,一直感觉他身材高大魁梧,现在怎么会弯腰驼背,枯瘦如柴。我爹才五十多岁啊,怎么眼前的我爹却像一个垂暮老人。实在忍不住,眼泪夺眶而出, “爹,你咋样?身体还好吧?” 我爹拍了拍胸口, “多大岁数的人了,哭啥啊,我这不好好的吗?” 跟着我爹,牵着我娘的手进了屋。 房间里的一切都没有改变,唯有改变的是我哥曾经给爹的那台黑白电视台已经不见了,换了一台硕大的彩色电视机。我娘拉着我坐在炕沿上,手从来就没有放开过,瞅着我一会笑了,一会儿又哭了。 “在部队里累不累,苦不苦?吃不吃的饱?想不想家?” 车轱辘话来来回回的问,我只能耐着性子一遍又遍回答他。红梅嫂抱着我侄儿,站在一边,眼含着泪却带着微笑问道: “爹,我兄弟回来了,你要不要跟我兄弟喝一盅?” 我爹盘脚坐炕上,头也不抬,说了句: “喝啥喝?喝不动了。” “爹,白酒咱喝不动了,换点别点啤酒,不多,咱就喝一小杯,也是那个意思。” 我爹没说话,只是点了点头。红梅嫂一看,忙看了看我哥, “你,你抱着子缘。” 我哥似乎懒的动活儿,我忙说道: “嫂子,把孩子给我抱。” 红梅嫂一看,刚要把孩子给我,一边我爹听了,抬头问道: “子缘?哪个缘?谁起的?” 红梅嫂一听,忙说: “我兄弟给起的,应该是缘分的缘吧,是吧兄弟?” “是,嫂子。” 我爹看了看我,又看了看我嫂子, “哦,为啥叫子缘?” 红梅嫂一听,来劲了一样。 “我兄弟一看到这孩子,就说了一堆好话,文绉绉的,我也记不住,也不懂。兄弟,快,你给咱爹解释解释。” “啊?我,我怎么说的来着,我也忘了。” 倒不是我装,是我突然真不记得说过了什么。我爹突然举起两手冲向红梅嫂, “把孩子给我吧。” 红梅嫂一愣,连我哥一听也愣在那里了,两眼直愣愣地盯着我。红梅嫂慢慢把孩子递给我爹,我爹接过孩子,一边看着孩子,嘴里自言自语道: “子缘?子缘?叫子缘好,子缘好。子缘呀,你有个姑,叫赵圆,她要还活着,我才不让你叫这个名字来,重了你姑的音。你叫赵子缘,咱们家跟yuan字有缘啊。” 我爹一边说一边流着泪,我大哥在旁边一听,忙说: “不行就把名字改了吧。” 我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,大哥没敢再说话。我知道我还有一个过世的姐姐叫圆圆,刚才给我侄取这个名字的时候怎么完全没经过脑子。我爹用他粗糙的手擦了一把脸,说道: “这些天啊,我梦见你姑,在梦里哭着喊着让我抱她。我想抱,可怎么也够不着,眼瞅着要抱住她了,一下就醒了。” 其实对那个姐姐我已经没有印象,可一边的我娘早已泣不成声。我哥红着眼,红梅嫂流着泪傻站在那里,半天才回过神来,含着泪笑着说道: “爹,我去炒俩菜,咱们一家好好聚聚。” 说完转身出去了,我娘一看,也要起身说道: “我去帮帮忙。” 我忙把我娘按下。 “娘,我去。” “你会啥啊?” “娘,我会,别的不会,烧个火我还是会。” 我突然发现我爹的注意力竟然完全不在我身上,心心念念的都在孩子身上。我忙走了出去,跟红梅嫂一起洗菜做饭。看到红梅嫂一边切菜一边流泪,我悄声问道: “嫂子,到底怎么了,怎么都这么奇怪啊?” 红梅嫂一听,擦了一下泪,又看了看我爹房间的方向,小声说道: “嗨,没啥。” “嫂子,我既然回来了,别有什么事都不告诉我,咱们不是一家人吗?” 一听这话,红梅嫂倒吸了一下鼻涕说道: “兄弟,你不知道,从你侄儿来到咱家,寨子里的人说啥的都有。说来说去反正都是不好听的。咱爹听了,虽然没说不让我跟你哥养,可也从来没正眼瞅过一眼,更别说抱了。今天爹抱子缘,跟你讲了,也怕你不信,破天荒的头一次,可能也跟你起的那个名儿有关系,让咱爹想起了你姐。” “这事我倒是能看的出来,可,我怎么感觉爹变化怎么那么大啊,我这才走不到四年。” “嗨,人老了,上了岁数了,都会变得和善,将来咱们老了,也一样,说不准还不如咱爹呢。” “不对,还是不对。” 红梅嫂一听我这么说,看了看我,又说道: “你要还说不对的话,那可能是因为你二哥吧。” “我二哥咋了?” “你二哥,离婚了。” “啊?什么时候的事?” “去年年底的时候吧,侄女儿也判给了女方,你二哥净身出户。咱们赵家,我跟你大哥的情况你是知道的,好不容易有了个孩子,也不是赵家的血脉。你二哥吧,生的是个姑娘,现在又离了婚。兄弟,以后就看你了,咱们家可是兄弟三个,总得给老赵家留点血脉吧。以后就全靠你了,要不然,要不然,真是对不起赵家老祖宗了。” 一听这话,我倒有些气,抱怨道: “这都什么年代了,打多少年前就喊男女平等的口号,都白喊了。什么血脉啊、儿子啊、闺女的,还不都一样?我要一辈子不结婚或结了婚不要孩子呢?大家还没法活了?” 我本也只是抱怨一下罢了,却没想到红梅嫂脸色一变,对我小声生气的吼道: “你少胡说。” 饭桌安排在院子里,饭菜上了桌,一家人围坐着,红梅嫂要接过子缘,我倒第一次见到我爹依依不舍地把子缘递给红梅嫂。吃着饭,眼睛却没离开过子缘的身上,连我都成了陪衬。我打开啤酒,给我爹倒了一杯,大哥却说道: “别倒太多。” 红梅嫂一听这话,忙瞪了我哥一眼,我哥不说话了。我总感觉哪里不对,却又说不上来。一边吃一边喝,我爹不停地问我部队的情况,让我讲一些部队的事情给他听。我突然感觉到,一个晚上跟他说过的话,比我在他身边时几年说过的话都多。聊完部队的事,他话锋一转: “在部队里谈对象了吗?” 我笑着说道: “部队里几百号人,女的掰着手指头都能数的过来,上哪搞对象去?” 我哥说道: “那部队外面总有女的吧?” “我们部队方圆十几里都见不着人影,就是外出,还得申请,一年出不去几次。一次连去带回只有四个小时的时间,哪有机会谈搞对象。” 一边说一边暗想着,还是姓林的那畜生厉害,他不愣是挤出时间来谈恋爱了吗。虽说最后没成,这畜生,现在这个时候,估计都已经上床休息了,也不知道想不想我。 “那就趁着回这家趟,赶紧找个对象。” 我心里还想着林洪涛,不由的点点答应着: “恩。” “你既然答应了,那明儿就让你二大娘赶紧给你寻摸一个。” “恩,啊??寻摸什么?” 我这才反应过来。 “寻摸个老婆啊,你也老大不小的了。” “这?这?这也太突然了吧。” “突然啥啊?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,你哥都满寨子里窜了。” “那,那不是以前吗?再说,我这次回来也呆不了多长时间。” 我爹一听,有些不快地说道: “找老婆还不快,打听打听有没有合适的,见个面,订个亲登了记不就完了。” “爹,您说的太简单了吧?两个人见面后怎么也得相处一段时间看看合不合适吧?” “那合不合适的,聊个三天五天的不就得了解了吗?” “爹,我觉得这也不是着急的事啊。再说了,就说现在马上谈个对象结了婚,那我一回部队,还得快两年才能复员,就几天的感情,人家谁能等我两年啊?” 一听这话,我爹沉默了。我娘说道 “等结了婚,你回部队,她有了孩子,心思都扑在孩子上身,还有什么不能等的。女人不都这么过来的吗?” “这,这,这不等于绑架吗?” “啥绑架?怎么,又没叫你栓住她的腿。” “爹,我个人觉得吧,结婚是大事,总不能太草率了,慢慢来比较好。” 没想到我爹一听急了, “什么慢慢来?我跟你娘还有几天活头儿,你今天拖明天,明天拖后天的,想拖到哪时候?拖到三十四十谁还跟你?” 我刚要说什么,桌子下面红梅嫂突然踢了我一脚,对着我说道: “兄弟,到了年龄总得要结婚的,又不是让你马上就必须的结。这段时间,有适合的你就见见,两个人相处一下。如果聊的来又适合,再谈结婚的事也不迟。咱爹是过来人,比咱们都明白着呢,就是给了你找个长的跟仙女一样的,可好吃懒做的,照顾不了你的,就是你想马上结婚,咱爹咱娘也未必同意呢。是吧,爹?” 我爹一听红梅嫂这话,点点头,不再说话了。我一看红梅嫂又冲我皱了下眉,也不敢多说了。正沉默着呢,外面大门被敲响,我爹带气的说道: “谁啊,这么晚了。” 我一看,刚好逮着机会跑过去,打开门,大门一开,我的眼圈一下红了, “哥?” 石头哥一进门,两手按在我的肩膀上,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我,眼圈也红了。我忙后退一步,对着石头哥一个敬礼,石头也后退一步,两眼死死地盯着我上上下下打量着,擦一擦眼睛说道: “我刚回来,你嫂子就跟我说可能是你回来了,我就马上跑过来了。快,快让哥好好看看。” 细细的打量了一下,说轻不轻说重不重的一拳头打在我胸口,感叹道: “小兔崽子,成大人了。” 说完眼泪竟跟断珠一般。 “站门口干啥?进来说话。” 我爹对着石头哥喊道。石头哥一听,忙擦了一下脸,一手揽着我,一手提着一兜子水果走了过去。 “四叔,四婶,我兄弟回来了,高兴不?” 我爹白了他一眼, “高兴个屁,不省心的东西,还不如不回来。” 石头哥笑道: “哈哈,拉倒吧,叔,还不知道您,他不回来你天天想,这回来了,又说这话。” 红梅嫂已起身拿来凳子让石头哥坐下。我拿起碗给石头哥倒了酒,石头哥溺爱的一巴掌拍我屁股上, “行啊,懂事了。” 大哥一听, “都二十四五的人了还能不懂事?” 石头哥一听,笑着说道: “哈哈,也是,我还总觉得他才十七八呢。” 我娘一听, “昱昱虚岁儿都十四了吧,他还能十七八?” “是啊,婶子,这一晃,可真快,凯凯都到了成家立业的年龄了。” 我一听,忙说道: “还凯凯呢,哥,别那么叫了,不是小时候了。” 石头哥笑着看着我,捏了捏我肩膀, “那叫什么了,你再大在我眼睛也是个小屁孩儿。是吧?四叔。” 我爹一听,说道: “他小时候就被你惯的,什么好话赖话都分不清。” 端起酒杯灌了一口酒, “哎”, 石头哥一看我爹喝酒,突然叫了一声,然后又轻声说道: “四叔,酒少喝点,这季节还不是喝冷啤酒的时候,您跟我爹、我二叔他们都得注意,少喝点儿没事。但这季节不对,喝了伤身。” “你有那功夫劝我喝酒,倒不如劝劝你惯出来的这玩意儿。” “我兄弟咋了?还用得着我劝?” “哎,老大不小了,愁人。” 石头哥一听,笑道: “哈哈,叔啊,要不我就说您是操劳的命。你看我兄弟,要气质有气质,要长相有长相。这事,还用得着您操心,我只怕他挑花了眼。” “去,你自己的兄弟,打小你带的他,他啥德性是你不知道还是我不知道?” “叔,您要担心凯凯找不着老婆,那么,明儿我就把消息传出去,到时候门槛子被踏破了,你可别怪我。” “那感情好。” 我一听,忙打茬道: “哥,我大爷大娘都还好吧?” 不想一听这话,几个人突然都安静下来。石头哥说道: “你大爷这几年身体也是越来越差了,也是奔着七十走的人了,你大娘.....去年就走了。” “啊??啥时候的事?咋不给我个信儿呢?” “嗨,你大娘身体不好,也不是一年两年了,到了最后,也就剩受罪了,其实现在想想,人走了,也算是享福去了” 一听这话,我眼圈又红了,满脑子都是以前大娘对我的关爱。小时候我天天跟在石头哥身边,饿了大娘给饭,困了在她家睡,石头哥带着我做错事,大娘打石头哥,我做错事,大娘还是打石头哥。她对我的关爱,不亚于我娘,却不想到了,我连她最后一面也没见上。我流着泪站起身来,躲到旁边,背对着他们,任凭眼泪尽情的流。石头哥见我难过,忙起身走到我身后,红着眼圈说道: “知道你惦记你大娘,所以才不敢跟你说,就是怕你知道了心里难受.再说了,人这一辈子,生老病死,都是老天爷说了算,早晚大家都得走,别给自己留下遗憾就得了.事都过去了,别这样,免得大家伙儿心里都难受。” 一边说一边伸出那粗糙的手给我擦了擦眼泪,拉着我又坐下。石头哥红着眼却故意开玩笑的说道: “完了,四叔,一看凯凯就是在部队里老受罚,习惯了,一听这话,自己就去罚站去了。” 我爹一听,岔岔的说道: “那是罚轻了。” “明天,明天吧,咱们都去我家,我得好好请请凯凯,让你大爷和你两个侄儿好好看看你。” 我爹一听,似乎特烦感我一样,说道: “要去让他自个儿去,你就是把他拉走不回来了我也不管,省得我看着他心烦。” “哈哈,这可是你说的,四叔,我带他走可真就不回来了?” “走走走,现在就走。” “哈哈哈......” 第二天一大清早,红梅嫂拎了好几包东西过来,一一分开.我一边洗漱一边问道: “嫂子,你拎这么多东西干嘛?” 红梅嫂一边分一边说道: “你这一回来,大爷,二大爷,三大娘,还有大姑他们家,不都得走一趟,难不成还能让你空着手去?” “哦,那早知道还不如把大家叫一起吃个饭不就得了吗?” “别了,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,挨家走动一下,也是那么个礼儿,毕竟他们都是长辈,还能让他们来看你?” “哦,那好吧.对了,您说起长辈来,三大爷现在干嘛呢?” 红梅嫂一听,问道: “哪个三大爷?” “邹三大爷啊.” “哦,邹三大爷去海滨了,都去了有两年了吧.” “啊?他去海滨干嘛去了?” “找活儿干去了” “他去打工?” “恩,咋了?” “不是,他从村支书退下来不好好在家享福,去那么老远打哪门子工啊?” 红梅嫂白了我一眼,说道: “不知道,反正也是前几年寨子里传他一些乱七八糟的事,家里闹的鸡飞狗跳的,他就走了。” 一听红梅嫂说邹三大爷的事,我也能猜到到底传的是啥,也就不追问,忙说道: “那三大娘呢?” “三大娘跟着志刚哥去了市里,给志刚带孩子,也不住寨子里了,基本上不回来。” “那,那邹三大爷在海滨什么地方打工,您知道吗?” “这我倒不知道,我只是听春红聊过一次,说三大娘让你建国哥给三大爷捎去过东西,好像是在哪个棉纺厂给厂子看大门儿。” “哦,我倒没想到才四年,寨子里变化还挺大。”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: “变化大的还有呢。” 我回头一看,是大哥从屋里慢慢走了出来,我忙拿椅子让他坐下。 “还有啥变化?” “四年,看起来挺短,可咱们寨子里光死的就有差不多二十个了。” “啊?还有谁?” “往上推两辈的老人走的多了,上一辈的也走了好几个,就连咱们平辈的都有人走。” “平辈的谁?” 大哥嘴角上突然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,没说话。红梅嫂一听,平静的说道: “还能有谁,瞎狗呗,不过他死那叫报应。” 虽说我对瞎狗印象不好,可这突来的消息却也让人感觉吃惊。 “他咋死的?” 我问出这话,自己就后悔了,要想知道,寨子里随便找人打听都能打听到,干嘛问红梅嫂,毕竟他们两个还是表兄妹,并且还有一些过去。不想红梅嫂平静地说道: “就今年年前,好像是腊月初几来着,那个‘胎里坏’跑别的寨子里调戏人家寡妇,被村里人发现了,好几个人骑摩托追他,结果被大货车给撞死了。听人家说当场就死了。” 大哥接着说道: “好像是被车轱辘从腰上碾过去的。咱们寨子村干部去认尸去了,听说肠子都压出来了,粘在车轱辘上,拖出好几米远。” “哦,那还能认出是他?” 红梅嫂脸不变心不跳的说道: “认的出来,头还好好的,一点伤也没有,听说我.....潘美人也去了现场,看到后当场就晕在那里了,回来后疯了,四处乱跑,后来就不见了。有人说看到她好像是掉冰窟窿里了,到现在也没找着。哼,报应。” 我诧异于红梅嫂的反应,毕竟当初她的母亲也是在马路上晒粮食的时候被车碾死的。 收拾了东西,我先去了大伯家。庆幸的是长梅嫂不在,我跟大伯聊了一会儿天,也就走了,毕竟还有二伯、三大娘家得去。刚进二伯家门,二大娘和三大娘都在,看到我的到来,一阵惊喜。二大爷张罗着要喝酒,我忙推了,毕竟刚刚回来,好歹在家里陪陪我爹我娘。二大娘拉着我的手,跟看外星人一样,无数次的打量着。龙哥看着我说道: “小凯也二十四五了吧,有对象了吗?” 我就纳了闷了,为什么大家都绕不开这个圈子,是不是到了这个年龄,就应该天天想着找个女人交配?我只能按跟我爹我娘说的那样: “没有呢,部队里连个女人都没有。” 龙哥忙说道: “那在家找啊。” “八辈子回来不了一次,咋找啊?” 我本来想,听了这话,这个话题也就算了,不想二大娘皱着眉头说道: “今年啊,你爹你娘倒是跟我说过好几次了,可我也不认识相符的大闺女啊。” 三大娘忙跟二大娘说道: “哎呀,怎么就忘了,还真就有那么个人。” 二大娘忙说: “过年时他姑过来的时候不是还提过吗?说她婆家侄女。” 二大娘一听,长叹了一声: “噢,你说说,你说说,我怎么就给忘了。” 二大娘忙吩咐龙哥: “大龙,你去给你姑打个电话,就跟他说你兄弟从部队回来了,让她带她那个侄女子过来看看。” 龙哥一听,开心的答应着,走了出去。我真不懂,怎么周边的三姑六婆、七叔八大爷的,怎么都对别人有没有对象这么上心。不一会儿,龙哥回来了,说道: “我跟我姑说了,我姑一听,可开心了。” “那你姑咋说的?” “我姑说一会儿就去问问她,要没问题,晚上打电话,明天就过来看看。” 我一听,心里有点慌。 “大娘,不用了吧。” 二大娘一听, “啧,怎么还不用了?见见看看呗,万一成了呢。小凯啊,你们都大了,根本就不懂得我们这些做父母的心,你看你家那情况,哎~~~~~~” 二大娘叹了口气,眼圈却红了。我真不知道有那么伤感吗? “去年,你大娘没了,可好歹你大娘大爷都完成任务了。儿娶女嫁的,光孙子就两个,你再看看你家,你大哥身体那样,也没个自己的孩子。你二哥的孩子跟了别人姓,你爹你娘啊,日盼夜盼的就是盼着你早点回来成个家,生个大胖小子给他们看,他们也算在寨子能抬起头来,谁成想......” 刚说到这里,二大娘擦了擦眼泪,一边二大爷说道: “行了,别说了。” 三大娘也忙按了按二大娘的腿,龙哥对着我说道: “你也不小了,男大当婚女大当嫁,成不成的先看看再说,是吧?” 我没吱声,龙哥又对着二大娘说道: “哎呀,放心好了,我兄弟长的又不赖,还怕找不到老婆?就是明天不成,回头我再问问成花(龙哥爱人),看她娘家那边,现在没嫁的女孩子有的是。” “我这不是替你四叔四婶着急吗?我们都这么大岁数了,黄土埋到脖子根儿了,说不准哪天就走了,想看这些孩子成家立业也看不成了。” “急有啥用啊?那结婚生孩子,怎么着也得一步一步来。” 我一听这话,哎,本来就是过来看看,没想到成了催亲大会,走到哪里都是谈论我的这个话题。我一看,趁着他们休战了,忙起身告辞,真想找个清静的地方躲起来。虽说在二大娘家见到过三大娘,可下午的时候,还得去三大娘家,还硬拽着母亲,让她陪我一起,不要然,还不知道听多少催亲的话。 忙忙登登一天过去了,身上虽说没累,心里真是累的慌。第二天还不到中午,大姑家表哥骑着摩托车载着大姑就跑了过来,看到我后自然都是差不多的话,先是一顿惊喜,接着就往椅子一坐,开启催婚的聊天模式。我已经慢慢习惯了他们谈话。过了一会儿,大姑坐炕沿上跟我爹我娘说道: “那孩子没在家,年后去外面上班去了。” 我一听这话,心里总算踏实了不少,没想到,大姑从拎着的水果袋里掏出一张相片递给我娘说道: “你看看,你看看,这闺女可好了。” 我娘拿在手里,举出去老远,眯着眼睛使劲瞅了瞅,回了句: “眼花的厉害,看不清。” 又递我爹,我爹也放了老远看了下,说道: “看着还挺好。” 恩??挺好?这倒一下勾起我想看的欲望,我忙走到我爹跟前,一看相片,差点笑喷出来。这也叫挺好?我真不知道他们对好这个词是怎么定义的。一张彩色相片,背景是“豪华”的宫殿式的装璜图片,从图片下接着一截红漆木质楼梯。这楼梯倒不是画,是真实的,楼梯共五六个台阶。楼梯前站着一个略显丰满的女孩,娃娃头齐流海,一手作做的捏着头上的具道太阳帽,面无表情,半张着嘴,一脸的呆滞,如同丢了魂一般,两眼傻愣愣地盯着镜头,粉色长袖上衣,深蓝色裤子,红色塑料凉鞋里面白袜子。借用某个东北战友的一句话:“傻逼吧?”我爹小声问我道: “怎么样?” “啊?哈哈。” “哈哈啥啊,你快找张相片,一会儿好让你姑带回去,找张好看点的。” “哦,一会儿就找。” 正好听到大姑跟我娘描述着那个姑娘的样子,大姑一边说一边笔划着, “那个身儿,差不多跟红梅一样高,比红梅壮,两桶水挑起来能走一里地都不喘。” 又使劲压低了声音说道: “奶子得有这么大。” 一边说一边两张手比划着比大海碗还要大。 “要有孩子别说不用喂奶粉了,估计就是生个双胞胎也能喂饱。那腚,得有这么大,跟面盆似的。” 两手忙比划着。我一听,实在忍不住笑喷了。大姑看了我一眼, “你笑啥?” “大姑,你比划的哪是面盆,那是碾砣子吧?” “你懂啥?腚大了有福气,好生养。” 我一听,怎么都感觉不是在说人,倒像是在贩卖畜生,一定要扒开嘴看看牙口一样。我看了看一边抽烟的表哥, “表哥,那是你叔伯妹妹?” “恩,今年二十二了,跟你合适。” “哦,” 我一边答应着一边瞅了他的屁股,开玩笑的说道: “难怪你们是一家子,你那腚比面盆还大。” 朝山表哥一听,挥手在我后背上拍了一巴掌, “去,快去找相片去。” “哈哈,呆会儿,急什么?” 本来只跟朝山表哥开个笑,不料一边我爹突然大吼道: “去,现在就去。” 我忙收起笑,进了内屋,从相册里随便挑了一张相片出来,递给朝山哥。不料朝山哥一看,直接往炕上一丢,一脸嫌弃的说道: “这啥呀这是?” 我爹看向朝山哥问道: “咋了?” 朝山哥一把抓起相片,放到我爹面前, “四舅,你看,你看他找的这啥玩意儿啊?” 我爹拿起来举老远看了看,也没发现什么情况,问道: “相片咋了?” “啥咋了,这啥时候照的?” 我忙说道: “我......我上初二的时候照的。” “初二?你咋不拿你的满月照出来啊?” 我爹一听,气的把相片一丢,转身从他枕头下的信封里抽出一张我从部队里寄回来的相片,递给朝山哥。朝山哥一看,笑道: “这张还不错,就它了。” 我一看,一把抢回来, “不行。” 我爹瞪了我一眼, “咋不行,我就看那张好。” “爹,这张不行,这张相片就一张了,底版也没有了,给了她,咱们就没了。” 一听我这么说,我爹倒一下犹豫了,我忙说道: “我给你重新找一张。” 朝山哥气愤的说道: “找最近的,听着没?!” 我又跑回屋里,翻了翻相册,其实哪张也舍不得给。不是我多珍惜相片,只是本来也没打算相亲成功,给出的相片就等于白扔,当然不想给他了。翻来翻去,刚好发现一张当初林洪涛给我的他个人的相片,上面林洪涛立正站定,阳光下,两手握着枪,帽沿的阴影遮住小半张脸,人物拍的又小,都看不清模样。这个好这个好,哈哈,我拿着相片给了朝山哥,朝山哥拿在手里,皱着眉头看了半天,问道: “这是你吗?” 我爹一听,又要了过去,拿着眯眼瞅了半天, “就是他,除了他还能是谁啊?这不是他穿着军装,抱着火弹炮(冲锋枪)照的吗?” 朝山哥又接了过去,一会儿看相片,一会儿看看我,皱着大眉头对比着,我一看忙一把抢了回来, “看啥啊,连你表弟都不认识了?不要拉倒。” 朝山哥一听,忙抢过去,收到口袋里,冲着我骂了一句: “滚蛋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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