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三章 偷天换日潜紫枢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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楚风男端起海碗,一个昂头把烈酒倾入腹中,一边用厚实手背拭去唇角余渍,一边兴味昂然地看着杨逸的身影。一旁的小皮只顾把桌上的一碟花生米地塞进小肚皮里,一双猴爪子忙个不停。1 _2 Z0 X! |! w0 L4 I# ]
只见杨逸先是盈盈施了一礼,对那徐姓公子自报家门,谎称是天京国子监贡生,得见徐公子不胜欢欣云云。那徐公子虽是青衫加身,幅巾盖顶,却实在看不出读书人的模样:胡渣乱生,满面油光,一双小如蚕豆的老鼠眼趴在蒜头鼻上。刚才他还在对随身书童大加责骂,转身看见杨逸主动搭话,言辞恭敬,立马变了副脸色,嘴唇上翻,眉头也飞了起来,似乎整个面部都提起来了一般。两只贼手也不怀好意地往杨逸身上蹭过去。6 U+ K) [$ X. k9 z1 D1 W0 _
杨逸心里忍住恶心,不想干站在这里任他讨便宜,遂道,“我还有个朋友,就坐在那里。如徐公子不弃,请移步过去我们一同畅饮如何。”
+ @# i1 q. g6 }" t6 B徐公子拍手道,“再好也没有了。”兴冲冲地就跑了过来,不管不顾地往凳子上大喇喇一坐。小皮被吓了一跳,逃到了楚风男背后去。从他肩头探出脑袋,龇牙咧嘴地做着鬼脸。6 Q- v+ N J* r% ~# R0 L4 b
杨逸陪他坐下,扯了些闲话,套他口风。那徐公子见杨逸彬彬文静,而楚风男沉稳刚武,一文一武,两番风情,自觉艳福已到,乐得把什么都吐个干净。原来他大名徐誉佳,父亲是当朝江南转运使,手握江南漕运粮草军需大权,官居三品,是朝野里响当当的一号人物。因常年在建康处理政事,遂把宝贝儿子也接过去,在南监荫院里作个荫生。整日里儒家经典没读过几本,到处拈花惹草之事倒是能写满几书。
, W, j% [4 E; w/ p$ d* p江南自古是钟灵毓秀,人才荟萃之地,又因着前朝定都于此,所以建康一时文气鼎盛,名士云集。大梁虽然在天京又新建太学,但到底还是保留了前朝的国子监旧址,改称南监,亦作南雍。江南学子如不愿北上求仕,也可于此就学。
9 v) V7 y% n* w4 g: @南监里有一荫院,专收荫生,即官员之子,不经考选即可取得监生资格。这些纨绔子弟多数不思学业,扰乱公序,惹的其他贡生抱怨连连,无法只得另设一处别院,专门安置。徐誉佳其父为官多年,身居高位,自然给儿子也弄了进去,书读的如何另说,混个头衔于今后仕途也是好事一桩。
3 Y& d/ L9 ]2 e- g- L7 |8 i徐誉佳满腹无半分笔墨,只唠唠叨叨自己的情场韵事,又吹嘘父亲权势,出多大乱子也能抹平。杨逸表面和气,但看徐誉佳涎脸轻薄的一张丑脸,心下却冷笑道,“誉佳两字于你是八竿子打不着的,枉费了令尊给你起的这个好名字了。”
3 W. ?" `0 v! _4 j& f1 J1 [楚风男全程静默,只低头吃酒。徐誉佳一双色眼贼光直冒,对着楚风男的身板啧啧不已,突然对杨逸不坏好意道,“你们俩谁肏谁?”
' `! P. a) N4 z杨逸正在夹菜,一听这话险些把筷子也震下来,有些发懵地看着他。
- }2 z! M3 `/ b0 Q! p5 |% k$ e徐誉佳嗓子挤出一丝令人不快的浪笑,“别装啦。京城里的太学生玩得比我们还花呢,我能不知?这个壮男不就是你偷养的相公么。平日里在太学里玩腻了,出来吃几顿野味,也当是调换口味了。”7 J, c/ h% N) I4 o6 G: _
杨逸脑子瞬间有点空白,真不知该怎么接他的话茬。扭头向楚大侠求救。楚风男不动声色,好似全没听见,依然独饮。
' L! Q+ O3 k1 h* }6 C2 d杨逸了然,“楚大侠估计是估计考验我随机应变的反应哩。”可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,面对这徐誉佳越凑越近的一张咄咄逼人的油脸,勉强榨出一点笑容,“徐兄,你看看我们两个的身材样貌,谁肏谁还不是一目了然的么。”( R h/ Y) `/ C2 N! H
话一出口,杨逸便羞得想钻进地缝,再给自己脸上砸上一拳,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些什么。楚风男放下酒碗,略带不悦地眺了他一眼。
1 P0 l4 W7 u( Q8 B1 ?: E徐誉佳没注意到杨逸的尴尬,淫邪笑道,”那可未必。有些肌肉汉子外表看起来威猛雄壮,可那一扭一扭的大骚屁股可不会骗人。我就干过不少这样的猛男,骚浪的不行,看他们全身的大肌肉疙瘩在我鸡巴下面被操得乱颤,实在是有趣得紧。“
6 }* s. ~7 J9 \/ E. h0 c徐誉佳说得兴奋,竟然伸手去抓向楚风男的胸口。他从小目无王法惯了,想得到的东西从来没人敢拂过他的心意,又不知楚在江湖里的名号,以至于被淫欲蒙了心智,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也敢胡来。
5 V2 C* h0 n8 c) A7 M楚风男一介草莽英雄,万儿一出,哪个武林中人不服不敬,竟被眼前这个呆笨如猪的官宦子弟戏弄,实在难忍此气。也不跟他留情,右手急速伸出,往徐誉佳摸来的手腕上凌空一劈,当即一声咔嚓,关节已经脱臼,同时左手掷出一筷,堪堪在他疼痛欲喊的时候点中他喉头,一声喊叫顿时吃瘪,被生生憋在了喉间。' g4 ^, q9 O& V) {; Z- J+ L* Z
徐誉佳知道自己是遇到高人了,心内慌乱,手腕又刺骨疼痛。可苦于口不能言,一时不知如何是好,只低头谢罪不迭,更用力自掴其面,作出番悔意态度给楚风男看。
8 w5 Q# m) Z4 L8 T1 O杨逸生怕楚大侠一个没轻重,给徐誉佳弄残了,忙给楚风男使一通眼色,叫他冷静行事。
" ?1 n! h6 [+ j楚风男从怀中摸出一粒丸药,对杨逸道,“让他服下。”3 s: D7 f; l& f4 e5 \) p) R
徐誉佳惊魂甫定,怒意涌了上来,心下暗叫,“这群大胆刁民敢如此对我,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。英雄不吃眼前亏,我暂且讨好于他,等到回到建康,我一定要告诉爹爹,让他找人把此二人大卸八块。不,还是先让我玩玩他们,爽够了再乱棍打死。”, C, N# X: }, h& C
杨逸不知这是何种丹丸,还以为是舒缓他手腕脱臼痛楚之良药,忙劝徐誉佳吃下。还陪小心道,”我朋友出手重,对不住了。这是医治跌打扭伤的灵药,你快吃了手就不疼了。”+ C! Y. E9 r" d% o* M
徐誉佳内心一声冷笑,“这些贱民果然还是忌惮我爹声望,不敢把我怎样。刚才一个失手伤了我,现在肯定都快吓死了,赶紧来赔不是。那本大爷也跟你们大人大量,就不处死你们啦,只留在我府里任我驱使便是。“1 ^5 I% t" I8 A4 H8 ]! Z+ W
可谁知丹药入喉不久,一股麻痹之感延及全身,四肢皆开始不听使唤,头脑也昏沉起来。徐誉佳大惊,手指着杨逸颤抖不已,眼神惊骇如滔。然后一个趔趄,瘫倒于地。% q% m. ^5 C. ?; C5 g G- |' D
杨逸伸手一探徐誉佳鼻头,呼吸微弱,好似命垂一线,吓了一大跳,忙把他扶起趴在饭桌上。然后皱眉低声向楚风男质问,“楚大侠你何必跟他一般见识,竟...竟要了他的命?“+ L' o4 [. J% v8 T
楚风男澹然如常,声音没有丝毫波动,”这是龟息吐纳丸,你忘了么,他只是一时闭气而已。而且我也没有伤他,手腕处只是脱臼,我过会儿给他接上便是。脖子里那一下子只是让他喉头一紧,暂时出不了声,对他自身也是无碍的。”# y/ e- g' P9 z" q3 `6 p
杨逸松下一口气,想眼前这人如此卑劣,给他点教训尝尝倒也是个警醒。这时徐誉佳的书童从他们原先的那桌快步走来,难掩声音里的颤抖,“你...你们把我家少爷怎么了?”4 X0 ~" H. k1 Y0 `$ n8 \ J
杨逸见过他适才被徐誉佳辱骂的凄惨处境,不忍他如此受怕,忙出言宽慰,“不必担心,你们少爷多吃了两杯酒,醉了而已。”; G: v- ^! w4 k6 w
楚风男这时道,“徐公子睡在这里也不是办法,我们还是把他扶上楼休息一会。小子,你也跟过来吧,看着你家少爷你也放心些。”
) W4 l* A- t$ _# O那书童点点头,楚风男架起徐誉佳身躯,扶他上楼回到自己房间,扔到床上。杨逸回头把房门合上,三人一时无语,默默盯着这如死人一般的徐誉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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) a% P7 l2 O [0 Y& {; ]/ u书童到底不是傻子,眼看自家少爷一口气也不出,全身僵硬,怎么可能只是喝醉而已。可他又怕眼前二人对自己不利,也不敢出声。7 F9 s" O! ~8 A5 @( `
楚风男看出他内心焦虑,觉得时机已到。故意厉目盯着他,慢慢吐出几个字,“你放心,你家主人和你是没关系的。我们不会对你如何。不过有几件事我还是不太明白......”+ T; l; e& [( _% k7 E5 W
书童和楚风男虎目一个对视,吓得全身一啰嗦,慌里慌张就跪了下去,“爷爷饶命。小的一定知无不言。”
1 m- `* j) T2 [6 h/ x2 N楚风男继续低沉道,“很好,就喜欢和你们这种伶俐人打交道。你且跟我说,你家少爷真是来天京面圣的么,有无旁人跟着?”% W/ C+ Q" j. y- D0 j
书童唯唯诺诺道,“确是如此。我们是直接从南监荫院来的,这次面圣际遇难得,我家老爷给南监祭酒塞了不少银两才换来。本来南监一共四个名额,我家少爷可是荫院独一份。来的时候除了我们俩个再无旁人了,老爷本来想叫人陪着来京师,但少爷嫌有人在一边不自在,就不让跟着了。“
) ?4 D3 g( `" C! r2 M杨逸暗暗冷笑道,”分明是怕有人跟着不方便他到处乱搞吧。“
4 @4 H+ `! x/ E% p: s/ S: F楚风男续道,”那可随身带着其他牒文之类么?你们明天到哪里召集?”) F0 ~+ D3 r1 D7 V' ?
书童看楚风男除了问几个问题之外,对自己小命并无恶意,便定下了心,点头道,“少爷身上有一份南监祭酒亲笔书写加印的文函,明天我们巳时到京城国子监门口集合便可,到时候会有宫里的人带这些贡生入宫的。“
/ w$ t, O# w; |8 A杨逸闻言,往徐誉佳怀中一探,果然搜出一张黑牛角卷轴,打开一看,上面赫然写着徐誉佳的名号,以及南监祭酒的篆文印章。" j9 e [# w0 J4 j7 U
书童此时怯生生道,”大侠,那我...能走了么?“3 J; }; ~4 D( ^ O& x$ |
楚风男一扬眉,”你家少爷就不管了么?“" Q: L$ r g8 v& V/ n
书童仿佛一下子打开话匣,连带着多年来的苦水一同往外倒,”二位大侠你们不知道,小的我在他手下受了多少年的折磨。他一有不顺心,就拿我撒气。打骂都是轻的,让我一跪几个时辰也眼睛不眨一下。你们看看..."说着就撩起衣袖,展示着他斑斑的於痕红肿,遍及全身。3 K- m8 ?3 t. F* u% A( M! _
杨逸不忍再看,“天可怜见,你是他的书童,他何必对你如此狠毒。”. D I, Y) T. t( P: |; }- I4 k$ {1 ]
书童哭诉道,“我也不知自己遭了什么天谴,要受如此阿鼻地狱一般的痛楚。他是一天都不能没有那档子事的,找不到旁人了还要拉我泄火。经年下来,我的屁股变成什么样,自己都不敢看......”他擤了擤鼻子,依旧抽泣道,“这次跟他出来我就打定决心要跑的,无奈他盯我倒紧。就算明天他进了宫,还说要找人把我看起来呢。我本是无指望了,幸好遇到你们两位活菩萨......”说完欠身又拜。
5 ^0 D% A/ ~3 c1 W杨逸和楚风男两两对望,都有点哭笑不得。无心插柳柳成荫,倒是结了另一桩善缘了。
6 v# p6 w0 e" a% ^, n杨逸扶他起来,和颜道,”别怕,没事了啊。“又想着既然事情到这一步,索性挑明,”小兄弟,你看,如果我穿你家公子的衣服,拿着这文函,替他入宫,你觉得如何?“
) B) ?- S! T) b7 w7 C) I, N书童平日里只闻徐誉佳对他斥骂,从未有人以礼相待,心中不禁对杨逸好感大增。但一听他说顶替入宫,还是喘着大气道,'公子爷这可使不得,这是掉脑袋的事情啊。”
' m2 ]/ ?0 M" L: t5 q6 ?0 J! W杨逸浅笑道,“不碍事,你说说自己怎么想的就行。”) U8 \- I' C4 d& q* j' D
书童挠了挠脑瓜,”如果非要混入宫,倒不是不可行。一来你俩身量差不多,他行囊里收着一套召见用的礼服,你可以换上。二来只我们二人从南监荫院而来,和南监主院的人都没见过面,更不用说京师这边的国子监了,所以只要拿着文函,应该没人怀疑的。“
% g! q8 A* W# c* Y' F ~+ I楚风男道,“好了,没你的事了。既然你想走,我们也成全你,那就此别过吧。”2 a! j' p% \4 ~+ I8 g
杨逸从怀中取出两张银票,递给那书童,道,“收着吧。找个新的地方重新过生活。你还年轻,以后的路还长的很,把以前的种种都忘了就好。”
6 J' i$ l' {( N4 d& r5 B书童感激地语无伦次,又再三道谢,看也不看徐誉佳一眼,径直走了。& o, s! t7 [& a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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楚风男目光肃然,一双大手在大腿上不自觉地来回摩挲,把这件事又细细想了一遍,还是摇头道,“我还是觉得不妥。要不我去吧。”
* A9 k8 Q9 W! L. o' b杨逸淡然道,“楚大侠觉得大内高手会不会把你认出来呢,再说你身量又大,太扎人眼了。还是还我这种无名小卒去为妥。”
3 W; ^4 K# Z" B9 R2 R8 ~" ^楚风男望向窗外,’单是大内侍卫倒也罢了。如果宫中真有极乐宫的人,你和他们打过照面,如此闯入岂非羊入虎口?“
1 n8 `* A' p: `7 Z2 \; i! e" L杨逸极力让自己的语气坚定如一,”这我不是没想过。一来我想这次去闯宫的并非是我遇到的柳随风那三人,而是在城外聚集的另外一拨人,他们压根没有见过我。二来,我原先以为极乐宫人会媚术,顾盼之间便可觉察出异样,但后来发现不是这样,反而是他们的奴隶,是可以从溃散无神的眼神中看出端倪来的。加上这些奴隶都是强壮如山的武林豪士,多少也会惹人注意,所以他们断不会带着自己奴隶入宫。这样一来,我还怕甚么,他们本身武功有限,我多少也会些拳脚,还有,深宫之中,处处警戒,我一出声喊叫,马上会有御林军赶来,妖人要动什么手脚也会颇为忌惮的。“2 s# Y$ I6 I* Q, [$ o
楚风男听他分析得头头是道,也不禁露出赞赏的目光。
/ E3 e+ V- ]& g+ G& L% `杨逸觉得有戏,乘胜追击,”楚大侠,我以前也在建康待过很长时间呢,那边的口音我也多少会模仿,所以不会有人对我起疑的。“顿了一下,飙出几句建康方言,'癔里八怪歇的唠假嘛日鬼......"( \4 M1 e# W; v, m; @0 l& x
楚风男听着倒也像那么回事,再看杨逸用认真的表情讲着这些,也觉得好笑,不由莞尔,'都说建康土话骂人凶狠,等回头你倒可以和这徐公子比比谁厉害。”
2 Z2 V3 {+ _: o; e6 u“噫,说到他,”杨逸用下巴指着还不省人事的徐誉佳,问道,“他醒了怎么办。‘1 F2 o8 v* P `3 O+ l4 a4 X
”我会再喂些龟息吐纳丸给他,这一两天他就睡过去最好。到时候你回来再放他走。他也不敢对外乱说的,不然不单是给自己惹麻烦,还会影响他爹仕途。“楚风男嗓音一沉,“看来你是打定主意非去不可了?”
% P6 j! X" W. w% e5 g* S+ j0 O杨逸慨然道,“楚大侠对我恩重如山,我却无以为报,反而一次次是你的负累。此次我势在必行,不仅是为了追踪魔教妖人踪迹,更是想给楚大侠帮上点忙,让自己内心过得去。”& H* B- Y9 x$ ~% l7 O
楚风男思忖半天,方道,“如此,那我便全力助你。”
+ R' ]: S7 ^9 H( I杨逸忽又想到一事,忧心道,”楚大侠,刚才我们就这么轻易放那个书童走了,他不会出卖我们吧。“$ k A2 N7 @( `
楚风男幽然道,“不会的。那个孩子确实是一直被欺侮,咽不下去气。我们给他一个重新过活的机会,他不会自揭伤疤的。我自负看人一向很准,你这点担心只管放回肚子里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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' }- h; a) c' q这天余下的时间二人就在房内苦思各种入宫情境以及应对之道。小皮嫌两人无聊,自己跑到屋顶上玩去了,而徐誉佳就这么一直躺着,一口气也不出,宛如一方刚刚出土的石像。
3 y- X/ R- X3 X) q% ]9 P7 R* E7 J1 `时光一丝丝从手缝中溜走,日头转西,决然而去。秋意渐浓,白昼日益缩减,刚过酉时,天色已似蒙了层黄纱,随着夕阳加速沉落,世间一切都被投下或深或浅的黑影,并且越拉越长。
7 A# m: \& v4 s5 r杨逸揉了揉太阳穴,靠在窗棂旁张看天京市声浮沉。繁楼林立之间,视野远方有围院包裹起来的一大块土地,其间花木重重,屋宇星布,杨逸把出门所走的方位大致一算,随即恍然,那里便是今天到过的国子监了。杨逸把上午在国子监所见所闻告诉楚风男,楚风男摇头道,”太学生们肯练骑射习武也是好事,只是花大把年轻时光痴迷于周公之礼上却有些辜负了。“
5 H3 ^, F8 ^& [, _7 ~$ ^杨逸有些不太服气,"焉知他们不是念书累放松一下而已,能进国子监的必不是等闲之辈,楚大侠无须替他们多虑。”* B, J" }4 O$ Z5 T! |
楚风男不置可否,“到底他们以后是大梁的砥砺之才,多苛责些也是对的。只是如今男风滋盛,皇上都已经多年未近女色了,单怪太学生也是无益。”
: A5 b K F6 k杨逸问,“是了,明天就要面圣了,可我还不知道皇上是什么模样呢。”
3 W$ v4 b0 k( T# _( O楚风男耸肩道,“那还能什么样,和你一样,一个鼻子两个眼呗。这次入宫你只要关心有无极乐宫人动向即可,于朝堂及后宫诸事不要多去费神,只需陪着小心就好,知道了么?”
/ D1 B* z+ J. e' w v1 v杨逸点点头,又不甘心地望着楚风男,“可是,我还想听些天家秘闻呢。”2 c: c4 J( C; E8 u# p1 }; Q) P
楚风男拗他不过,遂道,‘也没什么好讲,如今圣上沉湎声色,朝纲不济,更多有奸佞馋臣侍奉君侧,蒙蔽君心,堵塞言路。先帝所开创的宝源盛世现在已是外强中干,日渐空虚,长此以往,国帑总有见底的一天......你还要听么?“/ |3 ~: B* Q6 x# c$ u& v7 m
杨逸看着楚风男眉间拧出一条粗麻,目中透着忧心之色,知道他对当今朝政颇有不满,便打哈哈道,”好了,不听了,反正也没意思。“8 b# t# U- w5 E) U" e( B
楚风男想起一事,忙道,”后宫本可都不提,但有一人你还是要多留着些神,说不定到时候会遇到他。他就是当朝权倾天下的苏笑臣,原是圣上众多面首之一,可后来脱颖而出,独得圣眷,步步高升,如今已如同副后,被称为九千岁。听闻再不久皇上要许他作二圣。“
: r1 J; Z- ~4 O% E0 L5 T杨逸想到武后建周的历史,露出疑色道,”此人野心不小,难道他想篡位么?皇上怎么能放这么一人在身边呢?“
* U5 w' R2 p, X6 ^ K0 C' u" J4 E, n( ~楚风男叹道,”全天下的百姓似乎都在等着苏氏夺权的那一日。多少大臣参奏苏氏祸水,可皇上他就是执迷不悟。“然后又是一阵嗟叹,”这些庙堂之事,我们处江湖之远也管不了。还是要先把眼前自己的事做好。总之,你一定要小心苏笑臣,此人从最底层的面首能混到如此田地,其城府和心机定然惊人,不可小觑。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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晚饭后,楚风男对杨逸忽道,”你跟了我这些天,我也从未点拨过你功夫。明天你要入宫,兵器肯定不可能带了,不如我传你几招易学的我派招式,万一真的有麻烦,也能助你一臂之力。“9 h- n- o }1 S$ @8 [5 M% V: ^
杨逸心里一个咯噔,”江湖大派传习武功必有名分,难不成楚大侠想收我做徒弟?“迟疑道,”我的底子太差,实在...实在无法领受嵩山绝学。'/ u1 J5 \( J9 s6 G
楚风男眼中闪过一线失望之色,旋即消散,逸然道,“只是一些最简单的防身之术而已,没那么多繁文缛节。就当你为我闯宫,我略作薄礼指点你两下罢了。”7 q+ }0 q% @' O; e- |
杨逸只得点头应了。楚风男道,“我们嵩山传有一部木曜玉阳真经,这你该知道的,和伽蓝寺月曜的肉身功夫和璇清道金耀的善使兵器不同,木曜卷介乎两者之间,是把肉身异化成外在的一部分,换言之,把身体的一部分当做武器来使用。”* s7 p9 y( Q1 n4 y
杨逸暗道,‘楚大侠以沉星肉剑闻名,想必就是来源于此吧。可是自己这三脚猫的功夫,如何速成到那么高的境界呢。“( F0 z4 o/ t# n/ n
楚风男似乎猜到他内心的想法,宽言道,”我们不练难的。就教你最实用的一招。如何把自己的皮肤当作盾甲。“
! l9 D# e+ b3 v+ `2 V杨逸心想,”人是血肉之躯,如何变成盾甲?如若真能如此,那岂不是刀枪不入了?“
/ A& Z# d& [9 w' j' }楚风男背了几句口诀,又教给杨逸阳元聚散之法。原来这个法门并不是真要人皮变硬变厚以抵抗外力,而是随着外界力道近身,身体应激而动,把附近阳元集中到要和这外力接触到的肌肤之中,以阳元之修为来化为盾甲之效。在和身体相触的一瞬间,可以承受巨大的冲击力度。
* \0 t8 d5 S/ m: b楚风男道,'一个人阳元越充沛,此法的效用越大。而且,现在我们只能把周围分散的阳元集聚在一起着力,如果有人能自由控制全身阳元流转,把全身绝大部分阳元汇在一处,那真的就如同铜墙铁壁一般了。”
Z$ \; y: g% ~ x+ a) C9 o杨逸试着摆弄几下,效果立竿见影,自己往自己胸口捶一拳,却似砸在棉花垫子上一般,力道被莫名卸去,虽然还是会有疼的感觉,但疼感已经减少大半。" {: |7 [! h7 b' `% m
楚风男又让杨逸亮几招拳脚功夫。杨逸连枪法都是末流,更何况匆匆操练的几套拳法了。楚风男也不嫌弃他朽木不可雕,耐心纠正他几个细微动作,让他留心几个身形的小细节。果然,高手出马高下立判,经过楚风男的几下看似漫不经心的调教,杨逸却如同山涧奔流,高歌猛进。不由叹道,武学博大精深,哪怕同使一套拳法,武功高下也差之万里。其间的种种肯綮和妙门,要靠不知多少年的领悟和积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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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 ], }0 y$ i& e转眼又是一天过完。月悬中天,万籁宁寂,所有的一切似乎同时静止,坠入一个巨大的梦境之中,裹挟在这溶溶月色里。* ^+ M3 I$ _2 R1 g3 K
杨逸一想到明日入宫种种可能,还是压抑不住内心泛起的不安,难以入眠。楚风男在床上翻来覆去多个来回,似乎也颇为忧虑。" ?% h1 a7 l* D7 p' e
不知多了多久,楚风男渐沉酣眠,平稳的呼吸之声传来,在这安静地要快要炸裂的房间里显得突兀又和谐。
* H* F, u6 M$ L杨逸终于来了些许浅浅的睡意。迷迷糊糊之间,却突然听见有人似在屋内窃窃私语。杨逸一个激灵,屏息凝神,却发现这声音来自旁边的楚风男,他的嘴角翕动,正喃喃说着什么。: U1 J3 q: u% [" ^- K9 Z: D
“楚大侠竟然说梦话了?”杨逸有些好奇,侧着耳朵,却也听不出什么完整的词句来。然而楚风男声音猛地抬高,在宁静的房间里回荡不已,语调切切,还似乎透出一股难舍与眷恋,这次杨逸是听清楚了:
7 Q0 g$ J0 O: O. V“师傅...师傅...”- B/ j( c* n. k. S
杨逸知道楚大侠的师傅姜风扬是被魔教中人给害死的,他心怀恩师,以至梦里也念念不忘。能有一个这样的好徒弟,姜老前辈在九泉下也会含笑吧。0 T/ e7 |# x: ]7 j) S
“吟儿......吟儿......”0 T% V$ l$ S7 q3 B0 ~
这杨逸可不明白了,”什么金儿银儿的,从没听楚大侠提起过啊。难道是他师叔,或者师兄弟、或者,是...他从前倾心之人?’
# y! E9 C# k$ N9 ~7 M杨逸不得要领,只听得楚风男的梦呓越来越密集,越来越清晰,情绪也越来越盈沛,大含悲切孤凉之意。杨逸从没见过楚风男在人前表现出一丁点的脆弱,虽说人都是血肉之躯,不免都有懦弱胆怯之时,但楚风男在他眼中一直都如钢铁般的坚决,是无畏的化身。因此蓦然闻得此音,心里也似乎被揪住了一般,恨不能替楚大侠分担梦中的苦痛。
6 t' p- Q( n& h0 T* y; l/ k. @杨逸踱到楚风男床前,轻晃他结实的臂弯,轻轻道,“楚大侠,你是不是梦魇了。如果是噩梦,那就快点醒过来,醒来就好了。”" b: r- }* o: t- ^0 E$ K( p1 M0 {* @
楚风男梦话戛然停住,倏然间伸出两手将杨逸环抱,口中呢喃道,“吟儿,是你么..."' r [; w6 H0 K+ o
杨逸大骇,觉得这场景颇为诡异,一时搞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。可又不敢乱说话,只是嗯嗯应了几声。全身保持着一个扭曲的姿态,被楚风男箍在手臂中,他坚厚的胸膛贴在自己脊背上,两条巨臂宛如千年老树的粗壮主根,把自己缠在最安稳的所在。
* j; ^- u& O6 k3 V% X片刻后,楚风男睁开眼睛,迎上杨逸的目光,疑惑道,”你怎么在这里躺着。“0 O5 N. l, j, P9 ^
杨逸暗道,”还不是你给整的。“脸上却不动声色,”没事了,那我去睡了。“说罢挣开楚风男的怀抱,回到自己的床躺下,静静等待睡魔攫去自己的心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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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日,杨逸腹中藏事,不敢再贪恋梦乡,起个大早。洗漱时分,假装不经意间问道,”楚大侠你昨晚梦到师傅了么?“
( [( a; N1 c& S+ ]( x0 }楚风男神情有些复杂,赧然一笑,”是啊,昨晚教的你几下子,让我又想起了当年在嵩山和师傅学武的日子来了。“
3 i- e' t' c* u8 Z, Z J# l杨逸见他眼神闪躲了几下,微露警色,本想再追问一句”那吟儿是谁?“ 见此情形也只得把这疑窦又憋了回去。5 e5 {9 D! [4 v; H- J' t- @2 H' s
杨逸穿好徐誉佳的礼服,塞好南监祭酒文牒,整装待发。楚风男给依然在床上挺尸的徐誉佳灌下十粒左右的龟息吐纳丸,足以令他这一两日都魂游天外。/ Y% c* v) ?# J9 ]' C* u
在护送杨逸去国子监汇合的路上,楚风男摸出几个小物件,递给杨逸,道,”这是流光箭,你在宫里有紧急状况的话就拉出它的捻绳,朝天发一嗖,我整天都会侯在宫墙外,如看到此箭入天,必不顾一切前去救你。“杨逸感激楚风男的细心与体贴,赶忙接了收入怀中。
% j* M$ O9 |! A2 @& c4 p* r9 `* e临到国子监,杨逸竭力掖好内心忐忑,抱拳当胸,向楚风男告别,自行前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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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刻国子监门口已经三三两两候着不少人。每个都是峨冠博带,倜傥潇洒。有的还摇着把折扇,扇骨温润,扇把下坠碧玉,轻轻摇动,香风细细。# C- p! B; z/ [% C4 k5 n& A
杨逸一个人立在一侧门柱后,颇为拘泥。他谁也不识,见旁人都是成群结伙而来,更觉分外冷落。& d ^1 j) y; U: Z$ w7 r' j4 a
等了不多久,从成贤街抬来一顶墨绿大轿,八个粗壮的脚夫分列左右,平稳而行。后面还陆续备着若干小轿,小巧玲珑,仅供一人乘坐。* e( U" W0 g! O% c* l5 m* _
待轿辇停稳,墨绿大轿中有一人掀开轿帷,缓步而出。杨逸本以为是个内务太监首领之类的宫人来宣旨,没想到下来的却是一个侍卫打扮,面容刚毅的汉子,下巴笼着一圈胡茬,显然并非去势之人。
f: t6 c; }0 A0 Q那汉子笑语盈盈,朗声道,“我叫肖璧成,现是大内御前行走,此次入宫事宜由我负责。面圣名额一共二十名,天京北监十六名,建康南监四名。我先把名字清点一下,被点到姓名的举手示意即可。”0 l) \- H. A( X& q0 ]+ c) w* V
“先是北监十六人,汤敏之....邵智奇...王慕白...程黎...禹钦............好,人都齐了。下面是南监四人,康乾惕...宇文轩...吉安... ”+ M9 F7 x' }# `: g6 ?; X2 s
杨逸左手边有三人并立,各个面如冠玉,体态风流,听到自己名号依次招手回应。杨逸突然涌出一丝不祥,”看来这三人是一起从建康过来的。尽管他们平日并不和徐誉佳在一处,但有无相识的可能呢?“' j% i9 \: y5 o# f
”徐誉佳...徐誉佳在哪里?“杨逸略一分神,差点忘了举手,猛然意识过来,忙高声叫道,”来了。在这里。“1 D) ~7 |, R, E0 z. G
杨逸可以感觉到康乾惕,宇文轩,吉安的眼光都聚在了自己身上,不由得有些局促,强颜道,”我是荫院过来的,之前同在建康,却并不相识,想不到第一次会面竟在京城,幸会幸会。“一边又忙作揖,内心砰砰直跳,生怕再节外生枝。
4 g/ Y* u6 ~5 Y/ I2 q: u3 ?那三人互相觑视了一眼,纷纷回礼道,”徐兄客气了。离开建康我们便是同乡。身在帝师还需相互关照扶持才是。“
0 C3 N* i; Q4 [& l0 S杨逸的一颗心从嗓子眼落了回去,看来徐誉佳此前并未和他们有所交集。1 F$ r7 L# L% m* u5 _, \) a- Q
肖壁成清点完毕,捧出一副玉轴绫锦,明黄颜色。众人见状,乌压压跪了一地,听他宣读圣旨。诵读完毕,诸人谢主隆恩,纷纷被引领着坐到后面的轿子里去。有人清喊了一嗓子,这些轻巧小轿便腾空而起,朝紫枢城行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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杨逸老实坐好,一动也不敢动。轿中促狭,颇为不适。杨逸小心卷开一角轿帷,轿内挤进一缕金色,晃得人有些发晕。往四下里一瞧,远处一棵笔直如刃的杨树枝头,正立着一个坚定的身影,伫在这飒飒秋风之中,精亮的目光正射向自己。
1 e4 y/ M" u8 y1 \杨逸仿佛怒涛中挣扎的孤帆,看见了彼岸的灯塔,心内重又充满了勇气。”楚大侠一直都会在身后保护着我,陪伴着我。既如此,世间再无什么可怕。“* K! c3 x* ` y" g
杨逸放下轿帷,想到楚大侠对自己的照拂,实在感念不已,不禁又心驰回昨晚那似梦非梦的一幕。”吟儿...这个叫吟儿的究竟是何方神圣,能让楚大侠对其念念不忘? 现下的他又在哪里,过着怎样的日子呢......"
& G0 y8 j: e% O y' E9 @3 R5 q穿街过巷行了不知多少时分,颠簸了一路的思绪随着轿子落定而云飞雾散。: k7 U1 ^" N3 v5 n2 t
终于,杨逸来到了皇城之中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