八 清晨,被一种奇怪的音乐吵醒,我还纳闷哪来的音乐,却发现是田雨给我用的那部手机,忙接了起来。 “喂,您好。” 电话里突然传出红梅嫂的声音:“老天爷啊,你的电话终于打通了。” “哦,嫂子。” “你电话咋回事?这快两个月了,每次打都关机,咱娘跟你哥都快急死了,你没事吧?” “嫂子,没事,我手机坏了,昨晚上才弄好。” “那你就不知道往家里打个电话,报个平安?我跟你哥天天给你瞒着咱娘,你哥给于朝海打电话,只知道你辞职不干了,别的啥都不知道,快急死人了。” “嗨,我一个大老爷们儿能出啥事啊?就是工作没有稳定下来,懒得打电话。” “你没事就好,没事就好,一会儿我赶紧跟咱娘说一下去,省得她天天嚷嚷着眼皮跳,这都跳了快一个月了。” “哈哈,跳一个月?她也不嫌累的慌。” “你还说,我记得可清楚了,四月八号那天,正好是我娘家爹的九年忌日那天。子缘前半夜睡的还挺好,后半夜突然爬起来,没命的哭,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,咋哄也不行,直到快天亮才哄下。我还当是我爹的忌日,小孩儿眼干净,看到那些东西了呢。后来他喊了一声虎啊还是叔。天亮后,我让你哥给你打个电话,怎么打都打不通,我心想,那我就天天打,总有一天,八成儿能打通。没想到今天可算打通了。” 一听这话,我脑子一阵懵,四月八号?四月八号不就是我受伤的那天吗?又突然想来我从“睡梦”中醒来的时候,的确是被一个小孩儿的哭声吵醒,不过后来也仅仅以为那是个“梦”而已,并没有多想。可按红梅嫂这时间算起来......我操,好歹我也是部队退役的,当然是无神论,唯物主义者,可这样的巧合,惊的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,身上一阵阵发冷,解释不透,解释不透。我忙说道:“嫂子,没事,我什么事都没有,挺好的,你们想多了。我辞职后,不小心又把手机给摔了,所以一直没给家里打电话。” “没事就好,呃~~~~~三儿啊,嫂子应该给你陪个不是。你临走时,嫂子跟你脾气,事后,我也很懊悔,不该对你发火。你嫂子没文化,也不懂你们现在年轻人的感情,你多担待着点儿,别记恨你嫂子。” 一听这话,鼻子有点酸。“嫂子,您别这么说,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,我也从来没怪过你。我以前就跟你说过,我从来没把你当成嫂子看,一直把你当成亲姐姐 。别说姐姐教育弟弟,就是打弟弟也是应该的。” “你....瞧你说的,我知道从我来到你们家,你一直对嫂子都挺好,拿我当一家人看。可,你看看,我这嫂子当的,嫂子嫂子不合格,姐姐姐姐就更不合格。我哪配有你这样的好兄弟,可又感觉老天爷对我也公道,让我多了你这个好兄弟。”电话里传出抽鼻涕的声音。 “嫂子,咱们不说这些了。你在家里还得照顾着三个人,好几亩,好几个大棚。我知道你很累,很辛苦,谢谢你,嫂子。” 电话那头“哧”的笑了一声,说道“:谢啥啊,都是自家人,自家的事,应该的。还有,你要在外面真找不到工作,就回来,怎么着都能吃上饭。” “恩,我知道。” “好了,别多说了,知道你没事就好,我得赶紧给你哥和咱娘说一声去,省的咱娘眼皮没完没了的跳。” 电话是挂了,我却躺在床上彻底泪崩。下午,手机再次响起,一看是个陌生号,顺手接了起来。 “你好,哪位?” “你好,那个......您是赵凯吗?” “是,您哪位?” “那个......我是派出所的民警,我姓刘。前两天的事,真的很感谢您。”一说姓刘,脑子里马上反应到就是那个高个子的警察。 “没什么。” “这几天啊,我们所里很可能还会跟您打电话询问前天的事,先谢谢您积极配合我们的工作,也希望您能把看到的一切如实的回答。” “这我知道,既然目击证词上我都已经写了就不会改口。” “那先谢谢你,这是一点,另外想问您,咱们认识吗?” “不认识。” “哦。” “但见过。” “恩?我怎么没印象。” “那可能是你抓的兔子太多了,忘了。” “抓兔子?我怎么越听越糊涂。” “不明白就算了。” “您说的兔子,是指那个,那个什么吧?” “哼。”我冷笑一下。 “我一点印象也没有了,当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?” “哈哈,可不是误会嘛,因为误会害的我连工作都丢了。” “不会吧,这可怎么话说的。你确定是我?” “当然。” “什么时候的事?” “算了,不提这事了,还有别的事吗?” “别别,咱们还是说清楚了,免得有什么误会。” “我确定不是误会,好笑吧,那天你们两个被冤的场景,就跟年初我被你冤枉是一样的,不知道你感觉滋味怎么样?” “这,这,这什么事啊这是,怎么可能?难怪你那天问我被冤枉感觉怎么样。得了,兄弟,肯定是误会,要不这样吧,事儿啊,我是真的记不起来了,今儿晚上有时间吗?咱们找地儿坐坐聊一聊,万一有什么误会,咱们捅开了说破了。如果真是我的错儿,今晚哥们儿给你赔罪,我做东,怎么样?” “那倒不必,事儿已过去了,就那天的事,我愿意作证,完全就事论事,并不是单纯为了你。” “再怎么说,你也是帮了我和同事的忙。我同事也让我对你表示感谢。如果晚上没事,出来聚聚吧,关键我也想了解以前做了什么事让你这么......记恨。” “没必要,感谢你也表示过了,这就行了。” “不是,兄弟,你越这么说,我倒越好奇了,有什么不好说的呢?怎么,还是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?怕见警察?” “我怕你?” “不然呢?” “时间地点一会儿发我手机上。” “得,那就这么着吧,说定了。” 过了几分钟,收到一条信息:“兄弟,晚上七点,电影院东烤串店见。”完了,其实真的不想见他,但中了他的激将法,现在再说不去也只能让那孙子怀疑有见不得人的事。算了,去就去,谁怕谁。晚上,沙尘暴早已刹住,露出来一点点星空。离电影院并不太远,走着也不过二十分钟左右,遛遛达达地往那边去。到的时候,一分不差,烤串店门前摆了几张白色塑料桌椅,差几步远就看到他穿着一身便装,坐在桌前打电话,似乎也不是什么痛快的事,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堆。我站到桌前他才发现我,顺手指了指椅子,又指了指电话。几分钟后,他才气急败坏地挂掉,但好像是因为家里的事,脸上并不好看。 “来了?” “恩。” “想吃点儿什么?” 一边说着一边把桌上脏兮兮的菜单推到我面前。 “你来吧,随便。” 我又给他推了回去。 “客气什么。” 一边说着一边把菜单收到他眼前。 “那我就看着点了?” “恩。” 他朝向正在忙碌的小姑娘喊道: “服务员,点菜。” ....... 点了菜,他去了趟卫生间,我顺便把账给结了。不是我想拍他,只是不想欠他人情。不一会儿,二十个肉串,四碟菜品送了上来。 “喝点什么?啤酒?白酒?” “你要喝你就点,我胃不好,不能喝。” “少来点?” “吃着胃药呢。” 我说的胃不好,不是说辞,这是实事。 “哦,那算了,那就来个饮料吧。” “茶水就好。” “也好。胃不好啊,别光吃胃药,胃是养出来的,早起喝点粥什么的,三餐要准时,我们所里好多人胃都不好,跟工作性质有关......” 说实话,没心情听他的养生知识,好在服务员把啤酒和茶水送了上来后,他才突然想起来一样,伸手跟我握了一下。 “我姓刘,应该大你几岁,叫我老刘就得。” “我知道你姓刘。”我冷冷地回答,可能他也感觉出我的情绪有问题。 “来,先碰一个吧。”他举起一杯啤酒,我只能举起一杯热茶,碰了一下杯。 “首先呢,兄弟先谢谢你那天愿意出面做证,不多说,来,走一个。” 明知我喝的是茶水,真不知道走什么走,看来是形式走多了,不觉得可笑? “呵呵,今儿电话里就跟你说了,那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,估计任何一个人都会那么做。” “恩_!?那可不一定,你看周边那些看热闹的人多了去了,不火上浇油就不错了” 听着,可真没听一样,沉默当中,我已无话可说。 “哎,兄弟,说说吧,实话啊,我真不记得我们见过面,怎么回事?” 我眼睛死盯着他的双眼,问道:“你真想知道?” “哈哈,要不咱们来这儿......”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,我放下手里的杯子,指了指眉头上的那条蜈蚣,“这就是拜你所赐。” “我?怎么了?” “知道云外天娱乐城吧。” “知道。” “知道宋启阳吧?” “知道。” “那知道老骚扰男人的那个老头吧?” 我一边说一边做了一个他以前做过的动作,指着脑袋划了两圈儿。 “娱乐城的?” “不是,你们派出所附近,老在公园里晃悠的那个老杂毛。” “哦,你说秃子王吧?” “我也不知道他是秃子王还是兔子王,总之,估计你们派出所的人都认识他。” “他跟云外天有关系?” “我没说他跟娱乐城有关系。” “那提他干嘛?” 我冷冷的瞅着他那一张满是问号的脸,也只好跟他讲清楚: “那天......” 我把年初的那件事的前因后果一一讲给他听,一直讲到受伤住院。其实讲到一半的时候,他应该已经想起来了,但可能不记得我这个人,却一定知道领导跟娱乐城有某种关系的这件事的由来。当初我只跟他一个人说过,除了他,再没别人。听完我话,他摸着脑袋。我接着又说道: “那我再告诉你一件事。” “你说。” 我又指了指头上的疤, “我在医院时,你跟你同事去询问过我。” “恩?” “我被那三个畜生打了后,怎么进的医院我不记得了,但醒过来时,就是你去调查这件事的。当时我确实给你撒了谎,说是被抢劫,其实是我编的理由。那三个人就是云外天的人。” “啊?在医院里的那个人是你?” “是我。” “哦,当时脸肿的跟个猪头一样,没认出来。” 他可能自己也感觉话说的有问题,忙摸了一下嘴,我狠狠的瞪了他一眼, “操,真他妈会说话。” 他尴尬的笑了笑, “那你干嘛要撒那个谎,不知道那不利于办案吗?” “干嘛?因为我信不着你。” “现在呢?” 我盯着他那种欠揍的脸说道: “一样信不着。” 他抓了抓脑袋, “兄弟,你说的这事儿吧,我还真有点印象,我也不想狡辩什么,但你要知道一件事。” 他顺了口酒接着说, “这事吧,你得这么想。怎么引起的这件事我没印象了,但在派出所,我理所当然的,必须的,要把我接手的案子认认真真的、踏踏实实的、一五一十的记录下来上报领导,这就是我的工作。至于因为上报后引来的后果,这不是我左右的,因为我的工作在上报后就已经结束了。当然后果也不是我能预料到的。其实这话又说回来了,你既然是部队复员回来的,法律常识总该有吧,既然遇到有人打你,为什么不报警?” “哈哈,事儿是你们引起的,我报警有用吗?” “兄弟,你错了,不管什么时候,报警都有用。这是其一。其二,你就是再怎么认为我们不作为,你想啊,面对打架斗殴,民警能视而不见?眼瞅着你被人打骨折?” “但民警要是包庇对方呢?” “哪会啊,面对斗殴,警察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制止,不存在包庇这一说儿。” “那秃子的事呢?” “秃子的事?” “他对我动手动脚,你们放走了他,把我扣押在派出所?知道你们认识。” “那怎么叫扣押?哈哈。” “戴着手铐坐那边一晚上不是扣押?” “还戴手铐了?”他摸着头思考了一下。 “想好怎么说吗?”我逼问道。 “这个嘛,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啊,你说你一个大小伙子,跟一个老头半夜三更的,任谁都会想你是案犯吧,对不对?” “什么对不对?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们都不过问,直接放了他扣押我,你敢说这里没有徇私舞弊?你敢说你们对那老杂毛儿完全不了解?完全不了解的情况下,连问都不问就放他离开?” 我越说越激动,桌下的手攥出了汗,真想给他一拳头。 “哎呀,我不是跟你说了嘛,特殊情况特殊对待。你看今年多不太平,一是南斯拉夫大使馆的事,又是50年国庆,我们自然比平常更紧张,能理解吧?” “我就因为那个老杂毛骚扰我,丢了工作,被打断胳膊,你说我能理解吗?” “哎,不说了不说了,兄弟,对不住了,哥们儿也没想到后果这么严重,我在这里给你赔礼道歉了,也感谢你那天.....”他端起手中的啤酒对着我扬了扬。 “谁跟你是兄弟,我可算不上,咱们也谈不上交情,你慢慢喝吧。” 我站起来就走,懒得理他,当然他也没起身说什么。我刚走出去两步,又回过头来。 “你不是说你们单位可能打电话核查事实吗?放心好了,我看到的既然是事实,就不会乱说瞎话,当然这不是为了帮你,就因为那是事实,用不着狡辩,更用着瞎编,再说也没有跟恶人逼着我。” 说完,直接转身离开,至于他什么表情,怎么想,爱他妈什么表情算什么表情,爱他妈怎么想就怎么想。 临近50年大庆,商业街上已经不允许摆地摊,生意越来越难做,只好把所有的东西甩一部分,剩下不多的权当暂留,万一以后可以出摊了,还能挣点零花。只是自己又恢复到“闲人”状态,好在手头有差不多一万块钱傍身,生活上,自然也没那么拮据。只可惜自己就是劳苦命,只休息了几天,浑身上下难受。好不容易熬过了大庆,商业街的地摊生意却也没有恢复到以前,只是偶尔有几个出摊的摊主,但也常常被撵的如同过街老鼠。 2000年的元旦,对于我们来说稀松平常,只是有些日子没有见过田雨,发信息问候后,得到的答复基本都一样: “最近比较忙。” 直到元旦过后的几天,一天晚上突然收到信息: “方便吗?如果方便,十点,老地方见。” 也许是因为太久没有见面,一看到信息竟莫名的激动起来。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态,喜欢吗?我不敢,也许仅仅是因为在这边只有他一个朋友,也许,是因为好久没有“做点爱做的事”了。 好好收拾了一下,刚到九点半,就火急火燎的出了门。冬天的公园格外冷清,基本上见不到人影。快步走到长椅那边,左一根烟,右一根烟等了好久,已经十点半,忙给他发了个信息,不一会儿收到信息“马上到”。 果然,不一会儿,有人影走了过来,心中不免有些激动,可走近了,却发现过来的是两个人。 “赵凯。” 听到叫我的名字,我倒有些纳闷。我站起身来,两个人影慢慢走了过来。见有别人,我倒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。 “对不住,刚才走到门口,遇到他,聊了几句。你来多久了?” “没事,我.....我也刚来一会儿。” 田雨一听,忙指着旁边的人给我介绍道: “对了,这是咪姐。” 我心中正犹豫,跟他一起来的这人,看似男人身型,没想到却是个女人,忙伸出手要跟他握手,说道: “咪姐好。” 更让我没想到的是,那咪姐两只手握住我的手,说是握,更像是在抚摸。 “哟~~~~这个是姐姐还是妹妹啊?” 这声音,瞬间让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,那分明就是一个男人的声音,只是那声音里透着的却是女人味十足。我忙抽回了手,却引得咪姐一阵“咯咯”的笑声, “害什么羞啊,咱们都是好姐妹。” 我顿时感觉脸上一阵发烧,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,真后悔过来,早知道就不来了。田雨忙说道: “咪姐,你别吓着他。” 转过头对我说道: “没事,咪姐就是爱开玩笑,你别当回事。” 我使劲压了压自己受惊吓的心脏,硬憋出一句“ :你最近.....忙什么呢?” “没什么,年前各公司都在担心‘千年虫’的问题,所以一直在加班。这节也过完了,刚刚有时间休息。” 还没等我回话,一边的那个人突然一只手从我腰下的棉衣里摸了进来,说道: “哟,才几天不见,就想我妹妹了?是不是馋他身子了?哈哈哈。” 我忙一转身甩开他的手,刚刚落下去的鸡皮疙瘩又冒了出来。田雨忙说道: “咪姐,他脸皮薄,别老开这种玩笑。” “是吗?哈哈,脸皮薄找食儿吃可不容易啊?来,告诉姐姐,你是公的还是母的?” 一边说一只手直接伸到我的裤裆处,我忙把他的手直接挡开,却引来他的一阵嘲笑声,连一边的田雨也跟着笑。 说实话,我实在接受不了这种“自来熟”的人,忙对着田雨说道: “那什么,你们聊吧,我还有事,我先回去了。” 说完转身走开,身后却传来那母鸡腔的公鸭嗓: “别走啊,一会儿姐姐让你爽一把,哈哈哈。” 我甚至不敢回头,逃跑般的走开。 说实话,要说打架,倒也没怕过,对于这种阵势,我实在是没办法,也没那勇气。还没到家,电话突然响起 ,是田雨,我犹豫了一下才接。还没等我说话,田雨就追问道: “你到家了?” “恩,刚到。” “你这是怎么了?” “没怎么,我.....那啥,突然想起有点事来。” “得了吧,是不是吓着你了?” “没有没有。” “没有才怪呢。” “哦,其实,也没什么,就是.......我挺怕跟......跟你之外的人接触。” 其实我本来是想说怕跟咪姐那样的人接触,可又想到那个咪姐可能还在他旁边,便改了口。田雨不屑的说道: “嗨,那有什么啊,多接触多交朋友,没坏处。” “我,我也知道,只是我这性格,可能,可能暂时还接受不了上来就.......那么热情,感觉很尴尬。” “这有什么,咪姐就是那样的人,但他人挺好,交朋友重要的要看人品。” “我知道,我知道,只是,只是,可能我以前生活过的地方养成我这个性格,所以,比较......” “没事,没事,哈哈,我懂,你......你还能出来吗?” “哦,太晚了,要不,还是改天吧.......行吧,正好我也想找你有点事.” “什么事?你说吧,要不你现在回来吧,我等着你。” 我犹豫了一下,“还是改天吧。” “那有什么事,电话里不能说吗?” “也没什么,就是我想把手机还给你。” 其实这是实话,老用着别人的手机,也不是个事,这段时间我的确有心想买个二手的手机,把这个手机还给他,却没想到田雨听了后,声音突然有些变化。 “你什么意思?这是要绝交?” “不不不不是,真没那意思,你也知道,我本来就想再买个手机,总用你的手机不合适。” “行了,明白了。那随便你吧,你要哪天方便的时候给我发信息,要是不愿见面的话,直接扔了都行。” “不不不,不是那个意思,你别误会,我.....” 还没等我说话,那边电话已经挂了。这倒尴尬了,我忙给他发了个信息: “对不起,我嘴笨,不会说话,你别生气,我真没那个意思。”却没想到,信息发出去了,却没有回复。这倒成了我的一块心病。 春节之前,早已没事可干,想想退役后并没有在家陪母亲过个年,今年决定提前回去,也好回去陪陪母亲。票是提前订的,然而坐上车的时候,突然感觉越来越失望,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,原本这个城市,并没有我留恋的地方,可回家,也没有任何期待。即便是有些许回家的喜悦,但似乎更惧怕来自亲人对我的关注。只希望不要被我言中。 下车的那一刻,映入眼帘的那熟悉的火车站,一下让我泪崩,突然想起了三年前父亲、红梅嫂、石头哥,还有宋桓给我送行的场景。 我提着行里,呆呆站着,直到下车的人都已离去,空荡荡的月台上只有我一个人。 三年的时间,父亲已经走了,这个世界上,再也没有我的父亲赵学全了。那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父亲,现在已经没有一丝痕迹,就好像从来没有来过这个世间。 还有宋桓,那个心地善良的姑娘,去年已嫁作他人妇,我内心里没有任何一丝不快,当然也不值得庆幸。因为她的幸福正是我所希望的,我根本不配拥有世上那么完美的女人,因为她的出现,让生前的父亲保留了对人世间最后一丝眷恋。 小公共汽车把我放在那个离家还有三里地的车站。我提着行李朝那个叫做栖风寨的村子走去。两年前,同样是返回这个地方,我甚至趾高气昂,生怕遇不到寨子里的人,好让人知道赵学全的小儿子回来了。可现在,我却只能低着头,把棉衣上的帽子压的很低,生怕遇到熟人。虽然我没做见不得光的事,可也不想让别人认出我。一路上遇到对面的人,要么低下头,要么把目光移开。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怕什么。靠近寨子,寨子口站着几个闲聊的人。说实话,这是我最怕的,准备好了低头快步走过去,也免得被他们认出后问三问四。 我很庆幸自己伪装的还算可以,过了闲扯淡的人群,本以为已没事,突然身后传来小孩儿的哭声:“哇----叔,叔。”朝哭声方向看去,一下愣住了,而愣在那里的又何止我一个人,是除了哭泣的小孩儿以外的所有人。与我四目相对的却是领着孩子的人,更是一脸的懵状。 “三儿?” “嫂子?” 红梅嫂愣愣的看着我,转眼笑着带着孩子走了过来。 “你真回来了?我的天爷啊,真是你回来了?这...这......”。 我看了看四周的人,小声说道: “嫂子,咱们先回家再说。” 红梅嫂突然一愣,眉头皱了一下,接过我手中的行李说道:“好,走,先回家。” 我看了看红梅嫂身边的小孩儿,那双特殊的眼睛,再不用问是谁。 “子缘,你还认识叔吗?” 小臭东西突然躲到红梅嫂身后,抱着她的腿,又偷偷探出半张脸,咬着嘴唇憋笑的瞅着我。 “这是你小叔,你刚才不是还叫叔了吗?” 我弯着腰朝他伸出双手,小臭东西一点点移出身体,慢慢走到我面前。我一下抱住他,小臭东西却腼腆的一把搂住我的脖子,羞的趴在我肩膀上不抬头。我拍着他的后背,不对啊,我忙问红梅嫂: “子缘怎么认出我来的?” 红梅嫂一听,也一愣,看了看四周,小声说道: “回去再说。” 说完提着行李往家走,见没人了,才小声说道: “你问我他咋认出你来的,我比你还纳闷呢?” “咋了?” “今天早起,他突然跑我跟前,对着我说,叔回来了,叔回来了,我还当是他做梦了呢,结果一大早非拉着我往外走。你哥还说呢,他怎么可能认识他叔,就是想出去耍了。 一直把我拉到街口那儿,我也没太当回事,刚才跟别人聊天呢,他突然哭着喊着叫叔,我还当是他认错人了呢。没想到,没想到还真是你,你说奇不奇?” “哦,真的假的?” 我拍着子缘的后背问道: “子缘,你怎么知道小叔儿要回来的?” 结果小臭东西只是手背挡着憋笑的嘴,歪着头不敢正视我的眼睛。 回到大哥,已翻建的新家,四间宽敞的红瓦房,院子里唯一让我感觉熟悉的是奶奶以前种的那棵桃树。 红梅嫂一进门就大声喊道: “娘,大强,你们看谁回来了。” 房门打开,母亲和大哥满脸惊奇的站在那里,我忙走到他们跟前: “娘,哥,我回来了。” 母亲本来开心的合不拢嘴,突然变的一脸的悲伤,伸手摸着我额头的疤,心痛的问道: “三儿,你头上这是咋的了?” 我忙笑着说道: “没事,娘,就是上班时不小心磕破了。” “痛不痛啊?” “早不痛了,都好了。” “咋还磕了那么长的疤啊,你说,这以后可咋找媳妇啊?”得,就怕这个。 中午饭,红梅嫂不声不响地张罗了一大桌子,我有心想帮帮忙,却也帮不上,因为那小臭东西似乎对我给他买的玩没有太多兴趣, 从我回来后,虽说不太好意思跟我亲近,却一直跟在我屁股后头。我想抱他,他就躲开,不抱他,又自己往我怀里扑。他的行为,倒是让大哥和红梅嫂感觉有些奇怪。这说起来,我走的时候,他应该还不记事。 大哥的身体不方便,早早的坐下,母亲却一直焦燥不安。大哥一边自斟自饮,一边问道: “娘,您这是干啥呢?一圈圈的,转的我头晕。” “我在想呢,是给你二大娘打电话呢,还是给你三大娘打电话?” “打电话干啥?” 母亲搓着手说道: “让她们给三儿说个媳妇子。” 还不等大哥说话,我忙说道: “娘,我这刚回来,咱们一家子先好好吃饭,别老提这事行吗?” “没事,你们吃你们的,我跟她们聊,又耽误不了吃饭。” 大哥一看,忙解围道: “娘,三儿回来又不是立马就走,回头再说吧。” “啥回头再说,都多大了,还不着急?那时候要是跟那个小宋成了亲,保不齐现在孩子都会跑了。你说说,哎,人家小宋哪儿不好啊?” 一听这话,我实在装不下去了,也真的高兴不起来,直接把头扭到一边,不想再说什么。 “我不寻思着骑年靠近了,在外面打工的、上班的闺女也差不多都回来,趁这工夫赶紧给他寻摸一个。对了,大强,要不你给你姑打个电话,问问朝山他叔伯妹妹嫁人了没?” 大哥瞅了瞅我,看到我紧锁着眉头,忙对母亲说道: “娘,您就别操心了,三儿这刚回来呢,你都不问问他是不是在外面有对象了啥的,就追着给他找人?” “那外头的女孩子哪个心不野,还是家里的好。再说了,就是他外头有了,再多相相,保不齐更好呢,你要不打,我自个儿打。” 说完母亲站起身来,就要打电话。我真的无语了,站起来,对大哥说: “哥,你们吃吧,我出去走走。” 大哥一看,忙说: “你干嘛去?” 我实在懒得说话。刚走出房门,红梅嫂端着菜走了进来,一看我脸色不对,放下菜一把拉住我,问道: “要吃饭了,你要干嘛去?” “我出去走走。” 已经抓起电话来的母亲回过头来,对着大哥说道: “你姑家电话是啥号来着?” 大哥倔强的说: “不知道。” “咋就不知道了,那你记哪儿了?”, “三儿刚回来,腚还没坐热呢,您着啥急啊?” “我咋不急?都多大了,跟他一边大的,那孩子都满地跑了,再不找,以后只能找‘回头儿’(离婚或寡妇)了。” 红梅嫂一看,忙过去拉着母亲说道: “娘,着急也不于这顿饭的工夫,吃完饭再说。” 母亲一听,有些急了。 “你们这个也不着急,那个也不着急,可不嘛,你们都结婚好几年了,当然不着急,你们一点儿都不了解当娘的心。” 我实在听不下去了,抬脚出了门,身后红梅嫂着急的喊道: “别出去了,吃了饭再说。” 我头也不回的出了门。 七棵柳并没什么变化,只是冬天的河道变的很窄,河面结了冰,几个孩子在冰面上疯狂的追逐嬉戏。严寒中并没减少他们的热情,而我,却冷的难受。其实真正冷的不仅是身上,我非常非常后悔自己这次回来的决定,要知道这样就不回来。顺着河道走去,也许是冬日里的景象跟夏日不同,记忆里那曾经烤红薯的地方却怎么也找不到,记忆里那片苇子湾也不见了,似乎以前的记忆都已经消失。漫不经心地走在这片曾经熟悉现在却陌生的地方,那追逐的孩子却唤起我的记忆。 记忆里,有长河哥、石头哥、妖怪、三大爷、汪成叔,甚至还有瞎狗。一时间,泪水如同决堤,站在那里望着远方,呆呆的不知道站了多久,突然肩膀被拍了一巴掌,我忙擦了擦眼泪,回过头来, “哥?” 石头哥突然出现在我身后,可我并没有一点惊奇,就好像这件事是应该发生的一样。 “大冷天的,你咋跑这来了?刚才打你手机,关机了,我四婶儿急的不得了。” 我忙低下头,不想让他看到我哭过。 “你咋知道我在这儿呢?” “大强给我打电话,以为你找我去了呢,我一听说你回来了,就去你哥家了。看我四婶儿在那儿哭,一家子都不高兴,我就猜你可能会来这儿。” 石头哥一边说一边伸手摸了摸我额头上的“蜈蚣”。 “这咋弄的?” “磕的。” “幸亏没磕眼上。” “恩。” “你这刚回来,又因为啥啊?” 石头哥一边说一边用他粗糙的手帮我擦了擦眼泪。我强笑着抬头看了一眼,可只是那一眼,眼泪却再次决堤了。眼前的石头哥变化之大让我接受不了,以前圆圆的脸蛋已不见,腮已瘦平,且有一点点下垂,显得颧骨突出好多。原来的一双大眼睛,现在眼尾却微微下垂,额头上两道不太明显的皱纹,原本坚硬如铁丝的短发依然很短,两鬓已有白发,发迹线已经后移。 “哥。” 叫了一声哥,可后面却不知道说什么好,眼泪汪汪的瞅着他。 “哎哟,你这咋得了,在外面受委屈了?” 我伸手摸了一下他两边的白发, “你咋有白头发了?” 石头哥一愣,竟笑出声来: “哈哈,我还当咋的了呢,你哥都四十二了,虚岁都四十三了,能不老吗?” 石头哥都已经四十三了?在我印象当中,他应该三十出头,怎么会四十三了呢?石头哥一把搂着我的肩膀, “怪冷的,回去吧,我四婶还在家担心着呢。” “我想呆会儿。” 我忙挣开他的胳膊。石头哥一看,一啧舌头,装作严厉的样子, “听话!” “哥,让我呆会儿吧,我都好几年没来过这里了。” 石头哥见我这么说,也不再说什么。 “那好,我陪你走走。” 他说完从兜里掏出电话,按了号。 “喂,大强啊,我跟小凯在河边走走,过会儿回去,你们先吃吧,别等他了 ....... 放心吧 ...... 恩恩,啥事也都没有,你好好劝劝我婶,他好不容易回来过个年,别老絮叨他 ..... 恩恩, ...... 好,那挂了。” 我跟石头哥顺着沙滩一直前行,淡阳寒天,衰草冻地,却别有一番景象。 “哥,你还记得这个地方吗?” “哦,别看我住在寨子里,这个地方我也多少年没过来过了,还未必有你来的多呢。” “我还记得。” “哈哈,是吗?还记得啥?” “我记得长河哥,还有长河哥的战友,还有我们在这里烧红薯,烧玉米。” 一听这话,原来平静的石头哥脸色慢慢失去笑容,突然变的沉默起来,过了好一会儿才说: “这么多年了,我都给忘了,不记得了。天儿怪冷的,咱们回去吧。” “哥,当年长河哥为啥要上吊?” 石头哥表情一下沮丧起来,又马上恢复到平静,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, “我哪知道。” 一把拉住我的胳膊不由我分说拖着就走。 “走吧走吧,都快冻死了。” 从河边回家后,不知道大哥和红梅嫂怎么跟母亲说的,母亲再也没提相亲的事,可每次看到我的时候就是长吁短叹,哭天抹泪的,其实这比直接絮叨更让我难受。我虽明白母亲的意思,却也只能装作视而不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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