默默地站在窗前，看着窗外一片白色的世界。风好静啊，刚才还凌乱的飞雪，似乎突然有了纪律整理了队形，以相同的角度，一朵朵齐刷刷向窗口飘来，轻轻地挂上玻璃，恍若在向里面张看，瞬间又融化了棱角，纤细的身姿被玻璃整个粘住，从雪白变为透明，化为半滴水珠，无声地蛰伏着。后面的雪花继续飞来，水珠开始汇聚，终于结成一滴硕大的眼泪，流淌而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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心头微微一颤，莫非这美丽的生命，也赶来为老杨送行？可惜飞雪晨露，虽然纯美如水的灵魂，终究只能与风霜为伍，一旦旭日高照，短暂的生命即告结束。为何这等瑰丽的精灵，却无缘戏谑风尘，如我一般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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P) X: M6 w3 f( a# R. Q% \ 身后变得安静，看来长海叔已经收拾妥当。我转过身去，只见桌子床架擦得干干净净，光彩如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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: X% w* E' A1 @2 [: ]“宝啊，叔要赶回江圩去，你也回家去吧！”长海叔边说边穿上一件藏青色的羽绒服，麻灰色的毛领在灯光下闪烁着钻石般的光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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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眼前一亮，这不就是我给长海叔买的吗！原来长海叔早就随身带着，却一直藏在行李箱里，不舍得穿。长海叔穿着真是太合身了，柔软而不臃肿，挺括而不僵硬，整个容光焕发，光彩照人！* h/ P1 F8 ^! U6 Y' o
" |7 X, _4 k z“叔，这衣服刚好合身，你穿着真精神！”我赞誉了一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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8 X/ A# g7 k, h0 G9 j“衣服好价钱也贵哩！”长海叔一边扣着袖口，一边回答。& M8 B( ^& B. y
$ |) g! o, e+ h- F6 K( \# f 看着地上包好的几件行李，我没有犹豫，赶忙说：“叔，我送你到江圩吧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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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 \) g( X0 i8 J" U“诶，现在还早，叔就去车站坐大巴。这雪下这么大，你回去开车要多加小心哩！”说完，长海叔走到窗前看了看楼下，远处草坪上已是雪白一片。: n1 m1 h/ `# L5 q1 ~
# s4 j# l6 R: K, P w“叔，这雪还没结冰，地上不滑开车没事，看你大包小包的咋走？还是我送你回去！”我执拗的坚持，不由分说把长海叔装着脸盆饭碗热水瓶的大网兜提在手里，打开门走了出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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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宝啊，别麻烦了！”长海叔嘴里还在推辞，见我没有商量的余地，只得拎起剩下两个提包，跟了上来。2 m# e& J9 V, w4 j
3 @( e9 O5 Z, d, v3 c2 L 在后备箱放好东西，回到车上坐定，我一边点火，一边扭头瞥了瞥长海叔。长海叔坐在边上，搓着粗壮的手指，鼻孔里喷出一股股热气，深邃而晶莹的目光，直直地盯着前方雪花曼舞的草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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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看啥哩？”注意到我在看他，长海叔回过神来，咧嘴问道。9 }4 y! W& V2 h. K, ^; ^
) I2 M! N \+ c' H9 I/ ^% @“没看啥。”我胡乱应付了一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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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是那熟悉的气息一阵阵扑鼻而来，心情虽然如负重疴，却渐渐涌起了一丝久违的舒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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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 _3 F: P& S% l9 @“叔，老杨走了，你别太伤神了。”驶上马路，觉得气氛沉闷，我挑起了话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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# d4 D+ m1 W. x, p5 i `: i* q“唉，我还真以为他睡熟了！老杨也怪，白天睡觉安静得很，晚上才打呼噜，早知道说什么也要去叫醒他的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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z+ c, Y1 V* F( e# ~; m“叔，你别去瞎想，医生说这种病过得了初一，过不了十五，脑子里的血管都烂了，没法救。”我忙安慰道。+ l I7 y1 |3 Y4 U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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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想通了倒也没啥，就是人在我手里走掉了，我怕他姐弟两个背后说闲话，唉！”长海叔往后坐直了身子，心事重重地回答我说。% I0 a* ~6 r- c% p( l0 S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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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怎么会？叔，他姐弟两个对你感激不尽，你别折腾自己了，嗯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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长海叔没有回话，仿佛自言自语地说道：“人这一生啊，说慢就慢，说快就快，都是阎罗王掌握定数，定数一到，说收走就收走，没有半点商量余地，嘿嘿！”说完，发出一声苦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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# e6 Y9 |1 v& L5 A“叔，你又在瞎说了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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$ {( U4 a( ?" P+ M' i U5 f6 W“宝啊，叔讲的就是实话。人呐，好不容易来世上走一遭，生不带来死不带去，你看有些个人就是欲念太强，啥都想得到，啥都想去争一回，其实呀，到头都是一场空哩！”8 h; ?$ J# v$ x) J- g
. h- \/ V4 r/ l1 d% x 我无言以对。车行荒野，雪花密密匝匝地扑向挡风玻璃，似乎夹带着湮灭一切的声势，天空灰暗，万籁俱寂，树木的枝桠如浣妆的舞女，悄然隐没雪中，留下影影绰绰的身影，捉摸不定。放慢车速，打开车灯，车子如一条不慎从枝头掉落的蠕虫，缓缓地在雪地里爬行。一直没有打开音响，沉静的气氛厚积成白霜，心头却把曹操的《短歌行》一遍遍吟唱：“对酒当歌，人生几何？譬如朝露，去日苦多。慨当以慷，忧思难忘……。”
" @7 R6 P& U0 s1 h1 T5 N 或许我此生无谓的欲念太强，才会一天天感慨去日苦多？可是，如果不再追逐明日的希望，我岂不枉为朝露，白活一场？ * Y, k. t4 w- s, \
突然有点心神不定，还是忍不住想说上几句。
$ `- x, s2 J9 c- {“叔，老杨这几天有没有谈起过我？”我勇敢地看了看长海叔，仿佛他最初的表情，才是他内心的真实反应。
" C, \& z I( A& g) q7 d- j“说起过，说起过好多次哩！”长海叔砸吧着嘴唇，恍若被我从冥思中唤醒。 0 x9 L p8 R. D$ e& N( D+ }
“哦？他都说了些啥？”我一鼓作气问道。 - A2 d- e3 Q7 E' t- b2 l( l
“噢，说了好多好多哩！说你有知识，有本事，说你脾气好，心眼好，嘿嘿，这些叔早知道，还用他告诉？” 3 E3 Y0 g; T; ]) G# Z
长海叔看着我，脸上有了神采，似乎我原本就是他的骄傲。 ! {) u" [3 b2 T' q6 Q
“瞎讲，叔！”我故作羞愧。
9 [$ O& R! }% o“哪里瞎讲！老杨一有精神就夸你哩！”
4 M5 X! N; n) s# }4 f! \“叔，老杨还说了些啥？”
6 p% V6 O: g0 f- T“就这些，没啥了。”
, a! I C* L* r9 r“怎么可能？他肯定还说过啥的！”我觉得自己心里好着急，声音也变得好大。
1 k" r, c( T! \8 v“没说啥，他都说些啥啦？”6 D2 I- {: G1 c* }( [9 }3 w* {
长海叔没有想出所以然，有点手足无措，仿佛我是老杨指派的老师，正在对他进行艰难的考试。 - f6 U$ x t! x, @# G! K( q
“没说就算了！”心里变得有些气鼓鼓的，话也生硬了，似乎断定长海叔刻意隐瞒了最重要的答案。 5 t% W6 g% G {7 K' y' `( {
“没啥了呀？哦，老杨一直要我好好待你，把你当儿子，亲生儿子，要我照顾好你！嘿嘿，宝啊，你看他说的，叔早就把你当儿子养了哩，还用得着他来关照！”
- t k- ^4 Q. x z, _" N“还有呢？”
2 C4 c% T# @" C“没有了。” ( Z# A4 t" O( i4 k" t1 D
没有切入正题。老杨肯定说到点的，我不会怀疑。
! Z, y" ^% I; o& s5 H/ r终于，我鼓起勇气，深情地说：“叔，你知道吗，我真的爱你！”
, h7 f0 x( e( t4 E; ]) }6 G% `“傻话，哪里还有假的？” - U* u& \" ~2 \3 T6 A# L
支起双耳，揪心地等待长海叔说下去。但是没有收到任何讯息。
: b6 u Y3 E3 O# b3 t( |& G8 C“叔---，算了，我不说了……” 3 b Q- {0 F% W8 G9 I
突然感到没有必要继续。多想问一句：长海叔，你也是象我爱你那样爱着我吗？我可以预见你的回答：当然，宝啊，我也爱你！但是我知道，你的爱，肯定和我的不一样。
# c9 `6 {- ^' g- ?% T“宝啊，想说啥哩，说呀？”长海叔扭头看着我，洁白的牙齿在我眼角掠过，和那头黝黑的直发，给我留下最后的印记。 * v y0 g6 |4 v2 R7 r6 F
心里一声叹息。长海叔，我知道老杨用他生命里最后的时光和你深谈，你肯定知道了我的一切，我的所思所想，我的所欲所求。你知道我要什么，可我不知道你可以给我多少。或许你不忍伤及我心，才会有你的躲躲闪闪，如果你的给予真的如此艰难，那么我的索取是否真的是种伤害？ 8 C, _$ ?& \2 K, u
盛宴到此结束，我应该收拾行囊，悄然离场。 . l2 h# _6 e Q0 X; n* S
车子停在村口，前面就是狭窄的水泥路，再也无法前行一步。打开车门取出包裹，任由寒风鞭挞着麻木的脸庞，沁入骨髓，吹熄微弱的欲望之火。天空一片漆黑，旷野一片雪白，躁动的雪花在灯光里狂飞乱舞，在这寂静的村野里，显得那么迷离，如一群行将殉葬的巫师，不停挣扎。 & X. B* A& p% b
“叔，我回去了。”
1 ~2 ~& G( h1 h“哪里可以回去！你看雪下这么大，路也看不见了，怎么回去？” " x4 E# k$ c; ?1 i9 {
“没事，我熟路，开慢一点。” - ?5 ]- L9 j: E, E8 B5 \: g+ O1 x! U/ w
“不能！宝啊，你看黑灯瞎火的，今晚不能走了！” , i t# I$ w9 N" [* t( T
“没事，叔，我可以走。”
0 B% [! s/ A2 R“不行！宝啊，今晚住叔屋里，明早再走！你看看，雪这么厚，你开车走远路叔要担心死的！”
: W/ s9 [9 L' l# x* b" t& `6 |“担心啥？我又不是小孩子！叔，我走了！” 5 C3 Z9 v( [1 E8 e5 g9 n$ D: k( N
哀，莫大于心死。我心没死，只是随这场大雪冬眠了。等到雪化了，我会试试这颗没有了蓬勃朝气的心，还会不会砰然跳动。
9 t/ |4 z4 S- M' Z. r; e# ~只觉得眼前人影一晃，长海叔探身一把夺走了车钥匙。 , \5 _8 c. y5 L9 Z) l3 E
“宝啊，今晚就住叔屋里，冰箱里猪蹄鲑鱼黄鳝都有，等下叔马上烧饭，吃饱了好好睡觉，叔不许你走！”说完，把包裹往背上一扛，回头直愣愣地看着我，等我跟上。 % u, ?8 U5 L& B t: K3 P, Z" _. a
我突然看见远处大舅家灯火通明，于是顺口说道：“叔，要不我去大舅家吃晚饭吧，他家正在吃晚饭呢！” % h$ Z K( Z3 ~/ C/ h% Z3 B9 x
“不行，跟叔回去，叔马上煮饭给你吃，叔家里的菜哪里比不上他？” + Z/ b6 c( A4 v! Q! N- e
“还是别麻烦了，叔，大舅家刚好有空床铺，吃完我就住在大舅家，嗯？” * f/ A \" Z" C" c
长海叔两眼直勾勾的瞪着我，在车灯的照射下，显得那么坚定执着：“不行，今晚就住叔屋里！宝啊，你看水沟里都结冰了，今晚就和叔睡一被窝，叔帮你暖暖脚！” ! Z& b4 j: @7 p
我依旧呆立雪中，没有挪步。 " K6 o! A( r0 B/ A& d, A
“宝啊，快走嘞！”
9 x+ E, e4 d" J$ j1 S$ e我只觉得耳膜一震，这一声吆喝气壮山河，在江滩边久久回荡。 |
发表于 2011-1-24 19:54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