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乱世三章》第二章(中) 385 W4 t+ M1 F( }4 [* U! T. k" a
说好了,吃完早饭,我去师娘家看凤香和小孩,老叔去北市场的登瀛泉洗澡。我告诉老叔,洗澡回来,就直接去车行;我这边看完她娘俩儿也去车行。我知道老叔身上没钱,就给了老叔二十块钱,老叔说:“给我这么多干啥?”我说:“你拿着用吧。花没了,再冲我要。”我又给老叔找了几件我的衬衣还有裤衩,老叔说太小,穿着紧,就都给我扔回来了,只把我那个白裤衩揣兜袋里了。' V9 h+ M6 G" Q* X: [
这边我和老叔刚要出门,朴成浩来了。他硬拉着我和老叔上他家去,还说他父亲在家等我们呢。老叔说我们身上戴着孝,再说还有别的事,说以后有时间一定去。朴成浩跪地上就不起来,说我们不答应,他就一直跪下去。没办法,我和老叔只好改主意,跟着朴成浩去了他家。
7 C% u7 j; b, H2 y8 q 朴成浩说他家不远,就在对着奉天纱厂南门的玉温里。我们走到奉天纱厂大墙那,就看纱厂大门口还是乱哄哄一片,挺多人在忙着往外扛布、扛麻包。朴成浩说:“都抢了好几天了,也没人管。”他指着大墙旁边的一根电线杆子说:“这就是爷爷和妞妞出事的地方。”我们在电线杆子那站了一会儿,也就这会儿,就听“咣咣”几声枪响,就看纱厂大门那儿,有几个大鼻子士兵在朝天放枪。糊在纱厂门的人群“呼拉”一下子,大人喊孩子叫地跑散了,地上满是扔下来的布匹和棉花包。一看那架势,朴成浩拉着我和老叔赶紧拐上玉温里往南跑,跟着就闪进了一个小胡同。
) q+ R6 r" Q+ G$ H' Q7 i( w9 J 顺胡同又向西走不远,朴成浩指着一间有雨搭、前脸都是拉门的青瓦房说:“到了。”说着就朝房子里边喊“阿爸吉”。
7 _; G8 c5 c: r- P5 x 拉门一开,朴成浩的父亲朴炳哲一身朝鲜打扮地在雨搭那穿上勾勾鞋,急忙跑过来。他向老叔和我鞠着躬说:“欢迎欢迎。上屋请,上屋请。”
' q2 g, H" a0 X3 ] “爸爸。”随着叫声,妞妞也一身朝鲜小姑娘打扮地跑了出来,她拉着我和老叔往屋里走。在雨搭那,妞妞跟我说:“大哥哥,脱鞋。”
: _1 m/ P$ k) z7 `1 v( V 我笑着拍拍妞妞的小脑袋。- S% z' G( X1 ]$ k% t9 m3 v. ~
我和老叔也学着朝鲜人的样子,脱了鞋,拉着妞妞进了屋。屋里不大,进屋就是炕,全铺着芦席。不到一丈的见方的屋子,三面是墙,一面是糊着白纸的花格子拉门隔断,左右两面墙个有一扇小门。拉门对面右墙角那有一个被垛,挨被垛有一个箱子;左墙角那有一个白瓷瓮。迫成浩让老叔坐在面对拉门的正座,说:“请‘阿列摩咕’上座。上座。”
, y' ]1 M/ L+ X2 w 我们刚进屋盘腿儿坐下,左壁小门开了,一个穿朝鲜短衣长裙的女人,端着托盘走进来。她回手带上门,跪着把托盘里的茶水推到我们面前说:“请。”$ q! ~/ R7 [# b/ H G6 K
“这是我妻子。叫崔淑善。”朴成浩跟老叔说。
6 ~$ ^6 Z5 ]: w) D& ]2 s9 C “你好。”老叔对女人说。
# N# T2 D8 E" p- t- R& q* G 女人向老叔行着礼。她差不多是跪趴在席子上,对老叔说:“多谢你们一家人养育了我们的孩子。”
9 t, |' q \' J b 朴炳哲对那女人说:“你先领妞妞去吧。”
. z& k% i& O& x# i% q! m/ u 女人向公公行着礼,说:“知道了。阿爸吉。”回身再向我们行礼,说:“请你们慢用。”说着,就领妞妞退了出去。# X5 v: j% i1 y" A5 T, T, x/ L
朴成浩把茶杯向我和老叔身边推了推说:“请用吧。”
3 }5 Q4 h( @1 M O1 U+ s2 j 我和老叔喝了口茶。
" h) I7 N [# k& l T' g 朴炳哲也喝了口茶,对老叔说:“这实在是天意啊。我儿子成浩在安东找了半年多,也没找到你。没想到,在沈阳却意外地遇到了自己的女儿。”
/ _8 P/ b9 |& @# B+ w; X* ~- @ “沈阳?”我看看朴炳哲。2 ~: m- x9 M3 n( Y. d
朴成浩说:“哦,你们还不知道吧,昨天苏联红军已经正式接管了奉天。奉天已经改名叫沈阳了,年号也不叫康德了,又改回了民国。”7 C% s8 H' O" c- \
“是吗?”老叔高兴地说:“那咱们都不是亡国奴了。”
$ ` ]$ `7 n2 g+ e* L! H- u1 S2 L “是啊。”朴炳哲说:“我们朝鲜也要解放了。”
x1 X5 Q9 Y8 _! h 老叔对朴成浩说:“我还得感谢你啊,要不是你把我们老爷子背回家……”
3 }9 P/ R; c: _) y8 s$ Z9 g “关先生。”朴成浩抬身跪起来,向老叔鞠着躬说:“我是真心诚意地谢谢您。我妻子在监狱里被日本人打残了,她不能再生孩子了。我就妞妞这么一个女儿了。没找到您时,我非常痛苦,以为我这辈子再也找不到女儿了;也想过,我再也不能有女儿了。现在看她这么好,我真是得感激您一辈子啊。”
! {) I9 j# [% E' { 朴成浩哭了。
+ T/ F, q# E* @* o7 S3 f “哦。你也吃了不少苦啊。”老叔拍拍朴成浩,说:“要说谢,我那也是一时的恻隐。赶上这乱世,谁也保不住会遇上什么叵测。两年前,我也进了监狱。我是这个月的14号,刚被放出来。”老叔转身,搂着我肩膀,对朴家父子说:“我在狱中这两年,全靠我这个侄子一个人做事,还有在其他好心人的帮助下,妞妞才平平安地又回到亲生父母的身边。”
; Z% z" Q1 v" v4 \ d$ b “是吗!”朴成浩拉住我的手,一下子把我抱在怀里说:“好兄弟,我知道一个人养活一家人的艰难。”他流着泪说:“我比你大几岁,从今天起,你就是我的亲弟弟。你说吧,你要什么?哥哥都给你。”
$ q% {$ O# m" V. |' q2 z “看你说的。”我笑了,说:“妞妞一直跟我叫大哥哥。要叫,我该叫你叔叔才对啊。”' s8 x: |$ v3 t2 |% [* n7 R
“那怎么敢啊?那怎么敢啊?”朴成浩一个劲地行礼。给我整得挺不好意思,一时不知该咋的好了。我就拽老叔,让老叔给我辙辙。( O/ T9 \( ?3 y3 ], ^, [
“哈哈。”老叔扶起朴成浩说:“不管咋论,看来我们还是有缘分的啊。”5 n: h. z# b. i6 | r0 u; c
“是啊。是啊。”朴炳哲也擦了把眼泪,说:“我们也不要这么干坐着说了。”他合掌拍了两下,扭头冲屋外叫:“上酒。”5 i8 c# j/ A6 P& e. D( M
还是左手边的那个小门开了,朴成浩的妻子端着满满一炕桌酒菜走进来。她把炕桌放在我们面前,低着头说了句“请慢用”,又退了出去。6 r& n3 r' f; ?8 f# U! |
朴成浩拿起炕桌上的酒壶就倒酒。
' y/ i7 x& _* a; G" P 老叔说:“我们刚吃过了饭来的。”
: Z3 V2 g6 M' |, `* P1 i “关先生。”朴炳哲端着酒杯递给老叔,说:“我们朝鲜人喜欢歌舞助兴,以酒待友。今天这酒是我们一家人感激你的酒,是高兴的酒,你一定得喝。”
, |- O$ u) \1 | ]4 C/ j “是啊,关先生。”朴成浩说:“为这事父亲叮嘱我好几天了,你一定要理解我们的心情。”
( Q% n" {# k; [2 _% V2 T8 L “那好吧。”老叔接过了酒杯,说:“妞妞能回到她父母的身边,也是圆满了我的一个心愿。”
) j7 V" a2 r+ `5 n 朴成浩也递给我一杯酒。
6 k8 L4 h% r$ {9 W% P, `5 A “来。”朴炳哲举起酒杯,说:“为谢谢你们的恩情,为我们两家友谊长久,干!”: i4 C6 f, Z6 ]; z D0 z
四个人一起喝了酒。老叔说:“多谢多谢。”
+ P# v! b; b5 `* w' c* F$ m' I9 N 朴成浩给我和老叔夹着菜,说:“也没什么好吃的,不成敬意。不成敬意。”
' j) m7 Z9 ]* M4 D4 F# s" N7 r3 l9 n 朴炳哲说:“你看,怕你们吃不惯我们朝鲜的辣白菜,我们把辣椒放得少少的。”
$ E% s0 ^, H4 H 朴成浩说:“这是我们朝鲜人喜欢的酱汤,你们喝一口,看可口不。”
/ f! U7 O7 v+ e/ `& D3 ~5 F- q 我喝了口酱汤,挺好喝。
8 v& f! M' ]: A% S, w2 @, q 老叔也喝了一口,说:“不错,别有风味。”他对朴炳哲说:“朴先生在哪高就啊?”
: y. l0 x O1 T; J “呵呵,惭愧惭愧。我在西塔初中就职。”朴炳哲说:“看关先生仪表堂堂,为人又这样和善豪爽,真是相见恨晚啊。”
/ b2 x9 f7 @4 m: z b. D “哪里哪里。”老叔说:“其实,成浩在我那里时间不是很长。那会儿,他还不像现在这样,话很少。我们互相了解得并不是很多,只是看上去人很诚恳,很实在。”6 \2 \& A \: d0 j( F& N
“说起我这个儿子啊,咳。”朴炳哲举杯邀老叔又喝了口酒,说:“关先生,凭你们爷俩的为人,今天我一定跟你们说个痛快。”他说:“我老家在朝鲜平安南道顺安郡,离平壤很近。我父亲继承祖父的家业,开了个药铺。‘柳条湖事件’的前一年,日本人说父亲私通游击队,要抓父亲坐牢,一家人连夜迁往延吉,投奔了一个远房亲戚。在延吉,父亲开了家牛肉铺,我在学校教书,日子还算可以。后来,父亲得罪了日本浪人,被打死在铺子里。老母亲也病到了,没出两个月,母亲就过世了。延吉不能呆了,我带着老伴儿和13岁的成浩去了吉林市,还是教书。一来而去,成浩高中毕业,也去教书,还成了家,添了妞妞。妞妞两岁那年秋天,成浩突然从学校跑回家,说出事了,得离开吉林。我问他:‘要去哪?投奔谁?’他说,他也不知道。结果,成浩走了三天,警察就来家查问我。我看情况不对,就和老伴收拾收拾也准备走。想想,去哪啊?在满洲,哦,在中国东北,我只有个那个在延吉的亲戚,听说前几年他一家去了沈阳,我以为成浩也投奔他去了,就和老伴来到沈阳。到沈阳一看,还是没有看到成浩,心里又气又急。没办法,在那个亲戚的帮助下,我只好在沈阳住下了,找了现在这份差事渡日。谁曾想啊,也就这个月的10号,成浩领着妻子突然来家了。你说说,我能不高兴吗?这又找到了小孙女。哈哈,我这个老头子啊,高兴啊。”这就又端起酒喝。
3 I3 ?$ h. v5 L4 z* S “哦。”老叔问朴成浩:“这么说安东也在特赦?”
8 d |1 z7 ~1 B, T9 C3 e/ u% M0 ~; H0 G 朴成浩说:“我是去年年末放出来的,我妻子比我早两个月出来的。出来后我们就在安东四处找你们。”" l& G; V9 K- s7 D) }2 Z
“这真是有缘必有相逢时啊。”老叔笑着也端起了酒杯。
$ g* ^. p' h1 p; ^6 S9 B9 L) a: N “是啊是啊。”朴炳哲说:“关先生重获新生,有什么打算吗?”1 B9 x- G! T# Q7 ^
听朴炳哲这一问,我心里“格蹬”一下子。老叔回来已经是四天头了,我和川子舅谁也没问过老叔这话。就说是老叔刚回来,就赶上了这么些个事,可谁都只顾着忙了。除了忙,川子舅想的是他的车行,我想的是又见到老叔了。谁也没替老叔想想,他该咋办。也许川子舅和我想得一样,就核计老叔回来了,高兴。就核计老叔本来就是自家人,他就应该住咱家,和咱一起过日子。可再是一家人,也得把话递给老叔,也得让老叔心里有个底儿啊。说真格儿的,要是换我是老叔,我心里也得多转转。我住的是川子舅家,我是已经和他闺女有了孩子的女婿,那是正章儿,也是川子舅愿意我住他这。可老叔能愿意住这吗?老叔是个有骨气、要脸儿的人,他能干请着坐吃我们,让我和川子舅白养活吗?绝对不能。再说,就说他是叔公公,那一对亲家老爷子住一块儿堆,老叔和川子舅都得劲吗?压根儿,川子舅就知道老叔根本不是我亲叔,我是拿老叔当亲叔还亲,真要没和凤香成家这出,我起根儿就是打算跟老叔过的。可川子舅不知道我和老叔有多亲,他知道老叔是他八杆子打不着的那个外甥,也就是玉良的叔,他只知道我只是玉良的同学。要说赵爷要没死的话,他要住在这,那不管咋说也是爷爷公公,川子舅不能说别的。就这,川子舅也就够意思了,你还让人咋的?不对,川子舅说过,他和老叔打小就要好,眼下,老叔这样了,他肯定不能干瞅着不管。我也真是的,也太小心眼儿了,川子舅挺仗义个人,咋让我想成这样了呢?我就在心里自个儿骂自个儿,说我呀,真成了狗眼看人低了。4 K; V5 x) S% O; p, c, R
这么一想,我赶紧跟朴炳哲说:“我叔就住我家,他刚回来,腰不好,先养养再说。”
' f% T/ K4 M( s" Y: n! e+ ] “呵呵,呵呵。”老叔看看我干笑了两声。3 Y! ^7 S; b7 q8 m
“那好啊。”朴炳哲说:“我的意思是,真要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,千万来找我,我能尽力的一定在所不辞。”5 e5 @* K2 @5 B. n" a! Q' G
“是啊。”朴成浩说:“父亲在教育界还有几个朋友。”
, c; ?/ d. O5 G3 x' G5 T5 N 看酒喝得差不多了,朴炳哲向儿子使了个眼神。朴成浩给我和老叔斟满酒,他抬起身跪着举起酒杯说:“请请。”& B/ Q* ]: O+ _; @
“谢谢。”我和老叔都谢着举起了酒杯。# v g+ M* d$ q+ f# v
喝下酒,朴成浩跪扑在老叔面前说:“为表达谢意,请您接受我们的一点意思。”
+ ~+ }/ q( A i) H9 x8 y5 p 我不明白地看看老叔。
' H- p8 W: M6 @ 老叔也好像没明白,他说:“你的意思是……”. O1 U6 Y5 b+ j# {1 \ j2 g$ ]
朴成浩跪着挪到右手墙那,推开了那扇小门。他低着头,指着小门里的女人对我们说:“请吧。”
) O& u) v4 B& z" W! D8 g5 G1 E 我看见小门里铺着被褥,朴成浩的妻子在里面低头坐着。她正在脱去身上的短衣……3 @, k3 _- q5 @. R4 ]
我明白了朴成浩的意思,心一紧。天啊!还带这样的……
4 s0 ]( }8 {1 |2 r, p 老叔也向小门里看了看,他眉头紧锁了一下,对坐在他身边儿朴炳哲说:“朴先生,我也有个意思……”
" r' B6 u. B/ p( H' ^" E “请讲请讲。”朴炳哲睁大了眼睛说:“不管你有什么要求,我们一定尽力满足你。”
) i; J2 Y# p; U" w u6 r 老叔静静地对朴炳哲说:“你让成浩把那门关上吧。”
$ f% k B8 p/ P7 } 屋里一下子静了下来,朴炳哲向儿子拍拍手。朴成浩头也不抬的把那小门悄悄地关上了。朴家父子都低着头不说话。6 g: Q/ ~ o3 q/ C6 o: {4 ^
“来。”老叔端起了酒杯,笑呵呵地说:“成浩,我很喜欢你们的《阿里郎》,好听。等下回来,我要听我们的妞妞唱给我听。今天咱们干了这杯酒。”说着,老叔一饮而尽。& ~, ~/ Q! ?0 L& M
“关先生。”朴炳哲双手捧住老叔的手,说:“我们可是诚心诚意的啊。”
3 u7 ?* V3 E0 i O+ U “朴先生,你们的诚意我真的领了。”老叔笑着叫过成浩,说:“成浩,你不是要认德全做兄弟吗?”4 z/ v: u2 r- g0 @ |
“是啊是啊。”朴成浩还是不抬头,他挪到炕桌前坐下,擦这眼泪说:“关先生,我和父亲真的是要谢谢你们。”' h+ k) \5 I; y& ^5 \
老叔对朴炳哲说:“朴先生。虽说我这人行武出身,人粗糙了点。可我懂你们的意思,也知道爱的宽泛和窄瘪。你们真的不要用牺牲一种珍贵,来获得另一种安慰。真的,人的善良是互相的。我总那么想。大家要是都在不经意之中,就能随时随地地用和善去对待每一件事,哪怕是一加很不起眼的小事,甚至那件事根本就和自己没关系,那该多好。我呀,真是做不到。将来就看德全和成浩他们这些年轻人了。哈哈哈。”
u" h% {. b* ~4 ?# [7 [2 l “关先生,我也明白你的意思,刻意地去做。让人尴尬不说,甚至还会亵渎了初始的本意。”朴炳哲端起酒杯,说:“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,来,喝了这一杯。”接着,他又叫儿子,说:“成浩,再拿酒。”; p. u: u0 W. ^' a! ^7 S2 s9 P
“不要拿了。”老叔挡住成浩,对朴炳哲说:“我们真是还有事啊。”
0 R0 Y; Y1 b# ? “是啊。”我说:“到现在,我的小孩出生四天了,我一眼还没看到呢。”
% l, g2 w! a$ a2 @# h4 U4 T “是吗?这可真是的。”朴炳哲叫过儿子,说:“成浩,把那包打糕给关先生带上。”
( X) U2 \4 ? v: Q9 {# j 朴成浩捧着打糕,恭恭敬地递给了老叔。
- s$ i& W' L% E7 V" C0 k “这打糕我们收下。”老叔接过打糕,说:“成浩,下回来,我可要听《阿里郎》啊。呵呵。”. d" n$ A$ ]) ^, G: X6 P
“你来,一定唱给你听。”
9 Q& \+ x" w8 P9 Y 我和老叔这就要走。朴家父子领着妞妞出来送我们,成浩的妻子没出来。6 M4 ~: e* x$ X, V' z+ H v$ j
《乱世三章》第二章(中) 39
% a+ \2 n; ?& c" {' Z 从朴成浩家出来,老叔直接上登瀛泉洗澡去了。登瀛泉就在北市场边上,和奉天纱厂隔一条道。我要送老叔去,老叔说:“我在奉天呆了五、六年,比你熟。”就自个儿去了。
# z! t4 I8 E) m8 c8 L2 s 我去了师娘家,十间房和玉温里紧挨着,向东穿过一个胡同就是师娘家。我去时,师娘正在给小孩洗褯子。我把手里拎着的打糕递给师娘,挽上袖子,说:“师娘,我洗吧。”师娘推我进屋,说:“得,快去看看你儿子吧。”3 S' U; x" E u; o5 ^) j. O9 ~
我刚进屋,凤香拽过一个枕头砸我身上,她头上包着我给他买的那快围巾,坐炕上指着我鼻子骂,说:“你来干啥?死外边总也别来?”' m. w: L7 b: H/ A- k
“嘿嘿。”我捡起地上的枕头,说:“我这不是来了吗。”8 q4 s8 \/ o* u+ v3 w5 Q. D$ S
“你少他妈的来气我。”凤香狠瞪着我说:“这孩子是我从娘家带来的啊?咋的,你掐鸡把作(zhou),完了,舒坦够了,就没事了?咱娘们儿死活你就不管了?”
$ a& p$ [) F# w6 R$ x6 _3 O “看你说的,多难听。”我凑到炕沿前去看那小孩。
0 \; A1 _; }* Y6 U9 O “损犊子玩意儿,你还想让我给唱一段啊?”凤香逮着我大腿根儿狠掐,说:“我都要死了,你知道不?”
) b( N7 Z- t' @' p# _ “哎呦哎呦。”我疼得直叫,说:“吓着孩子。”9 {+ B" h: U- j" c
也许是听见我叫唤了,师娘跑了进来,说:“这是干啥呢?”她拽开凤香的手说:“我的小姑奶奶哎,咋还掐上自己个儿的男人了?”这就给我捞一边,说:“你也是的。有事来跟凤香说一声,不就没这事儿了。”说着就给我使眼神,意思是让我别惹凤香生气。' |: Q* a# m+ x
我说:“那边也倒不开空啊。”
9 V) f* s/ x8 y 凤香狠剜了我一眼说:“也不撒泡尿看看你那德性。你是皇上啊?还是那大臣啊?”
, l. C8 D. z9 M% H E! L “你看你。”我说:“那边刚埋完爷爷,妞妞他亲爹……”
/ }" { t4 N+ ] “啥?你说啥?”; i/ {" t9 Q) C+ V% J9 |% r
师娘搥了我一杵子,说:“你可真是个二楞子。我本不想跟她说的。”她跟凤香说:“凤香啊,干娘是怕你着急,寻思等出了月子再告诉你。”
* A" j; R" l" ~' ^* b 凤香急着问我:“爷爷咋的了?妞妞咋的了?”
/ o+ K$ E, l6 z b “得。”师娘对凤香说:“说了你可别上火啊。月子里一上火,奶水可就回去了,那孩子不就遭罪了吗?”. A/ W- o5 ^9 g; ], [0 G+ V
凤香跟师娘说:“干娘,你们都让我猜闷儿,我不更着急吗?”她又骂我,说“小冤家。你到是说呀。”7 {! N% m' R3 @: O
我在炕沿边那坐下,说:“爷爷死了。妞妞找到他亲爹亲妈了。”- @1 M7 X$ I1 W6 }8 `5 E, |
孩子哭了,“哇哇”的。我刚要去碰孩子,凤香一巴掌打住了我手,她抱起孩子,解开衣襟,夹起大奶子,把奶头而塞进孩子嘴里。孩子不哭了。, \6 s7 {3 f5 [ f+ G
我高兴地说:“有奶了?”
$ @5 I; R) t5 t$ D/ W3 c 凤香不理我。她奶着孩子,扭头看窗外。' z B* Y$ ?& R+ b4 C+ }
“还挺足兴呢。”师娘说:“昨天下晌就来奶了。”/ ?9 Y% B t+ l; p
凤香不看我,她抹了把泪,问:“爷爷咋死的?”
2 D0 c4 [' g' ?0 E, L8 w& Y 我说:“给你去找大夫,路上,让抢纱厂的人踩死了。”
( |8 b2 R# s/ y 凤香问:“啥时的事儿?”2 L7 o, K; a6 }
“大前儿个,咱孩子下生时。”我说:“爷咽气时,听见咱孩子哭了。”
: N. ^# U( |% Y0 ~9 j9 z 凤香还在抹泪。
3 |$ _1 g2 m1 ? S9 M! x 师娘拿了条手巾给凤香擦把脸,说:“我的小祖宗哎,月子里可不敢哭啊。做下病,可是一辈子的事。”# u& ]8 Y2 t. [! a/ ^0 \
凤香给孩子换了个奶头儿,拿过师娘手里的手巾自个儿擦着脸,说:“不哭了。”说着,她转转身,把正吃奶的孩子靠近我眼前,强笑着说:“看看,像不像你这个损爹。”
* s4 X C. X9 T 师娘说:“得,你小公母俩先唠着,我做饭去。”临出门,她跟我说:“不兴再惹凤香哭了。”
9 i" s, U3 u/ p3 M m% L “嗯。”我应了声。' L+ G7 C7 {# ~/ \5 z7 W
凤香问我:“妞妞咋找着他爹的?”
, w; T' o6 X8 z' z/ H “巧了,爷爷让人给踩了,把爷爷背回家的,正是妞妞她爹。”我说:“这不,今天一大早,本想直接来看你,结果让妞妞她爹给截了去,硬拉着去了他家。妞妞亲爷爷是个教书的。他们还给咱带了打糕,你吃不。”; H/ @3 y$ p/ A" w; M1 O
“你傻啊,月子里能吃凉的吗?”凤香剜了我一眼。她说:“你身上带钱没?我在干娘这做月子,干娘伺候咱就够不落忍的了,可不敢多花干娘的钱啊。她日子够进巴的了。”
" B0 S7 }1 }/ j& o" V& h* g6 l 我说:“爹都给了。”1 ~' I/ v2 ?1 C) R( F" ^& Z3 T$ z
“那是爹的。”凤香说:“你再给干娘扔点。”* i0 l3 d6 ^) H( k( Z+ e% W6 S
“行。”我说:“早上给我叔留了二十,我这还有二十,给师母留十块吧。”0 {, B7 ^7 n- S* o0 M/ H" {5 j
“你叔回来了?”凤香说:“他不是下大狱了吗?”
6 o0 C( G6 m# x, W. }; z2 W “是啊。他回来了。”我高兴地说:“要说这个巧啊,就咱孩子下生前一天回来的。”
* h' ~2 x% U8 {- Z0 ~) P “这咋说的。正赶上我这样。”凤香说:“你和爹还有你叔这三个大老爷们儿,谁给你们做饭吃啊?家里不得窝曩成啥样儿了呢。”
, C, q# X+ y! r; B5 M5 l8 D, N “比你在时还利整。”我说:“我会做饭了,你就别操心了。”
4 p& K/ N1 c2 K3 K `' s8 ?3 A+ | “小冤家。”凤香说:“叔回来了,你可得多照应着点。从那里出来的,体格都给祸害完了。”
2 T: h) g% A4 t* |9 d9 ]' m* t 我心里一热,说:“我知道。”
' u" g1 l3 p1 |( ?' R) @* V' e 凤香说:“你说我爹啊,他有心没心。就跟没我这个闺女似的,我死大街上,他都不带问一问的。”, H" d( f9 R4 J2 K
“那你可冤枉爹了。”我说:“你在家疼得打滚那阵儿,是爹骑车找的师娘。”# {' g5 N! S7 v# q9 D
凤香说:“那他把我扔这就不管了?”5 \& a+ o6 e3 l# E5 @0 l. S6 t9 L
“你看你,越哄你吧,你还越来劲。”我说:“还把爹捎上,一块儿骂。”' O5 T$ j" l5 e( b
凤香又掐了我一把,说:“损鳖犊子,再说再说。”1 [+ J& w& ]0 _6 { p# a
“哎呦哎呦。你咋又掐啊”我看着我胳膊说:“都给人家掐紫了。”
0 N% h$ ]. e# O/ H, |8 B “哪紫了。哪紫了。”凤香拽住我胳膊,“吭呲”就是一口,咬住了,还就不松口。% N# L( ]1 k, H- q5 x" y
“呦呦呦,嘶——”我咧着嘴叫:“你咋还咬上了。”
3 {0 V, ^) c- V3 M$ n1 N 师娘跑了进来,说:“这大呼小叫的,又咋的了?”
2 C/ h" S1 _* A! D1 T$ f7 c “没事没事。”我拍拍胳膊笑笑,从口袋里掏出十块钱递师娘,说:“师娘,先留下。不够了,我再送过来。”
- _0 ]9 e7 B v! O 师娘说:“你爹都给过我钱了。”+ u' S" J2 f4 R @4 W$ q
凤香跟师娘说“干娘,你要不拿着,我现在就让他背我回家。”, B4 ]8 |' \4 [ @0 x2 l; K
“死丫头。”师娘说:“行,我拿着。”
d8 J: y5 B1 ?" I; R6 D& g. y/ T 在师娘家,师娘这也不让我干,那也不让我动。凤香骂也骂了,掐也掐了,咬也咬了,这就说瞅我在她眼前晃悠,她闹心,死活撵我走。我就去了车行。师娘还给我拿上了两快朴成浩给的打糕,说让川子舅他们尝尝。
& B8 I+ z1 `' H# S9 w) w4 R 到车行,川子舅忙着手里的活儿,问我:“你叔呢?”
+ o! ~5 z6 _1 v 我换上干活儿的衣服,说:“洗澡去了。”1 V" c9 E+ U1 [3 S3 S! {5 a
二倔子冲我说:“你媳妇儿都生好几天了,你没看看去呀?”
3 [2 t% s2 u, ?: l 我说:“刚打那回来。”
, ]" G: V6 A C0 h 川子舅问:“小崽子好玩不?”
& \: y: J0 S! y5 r 我说:“跟个干巴猫似的,不敢碰啊。”5 F6 M% D% H s4 E0 e7 a4 d. [
“呵呵。”二倔子说:“下生就你这么大,那不成精了。”
- j$ f% ~3 u8 @6 J) q# R% s 眼瞅晌午了,川子舅要张罗吃饭,就问我:“你叔咋还不回来?”- c. V- N& K. a& k! a
我说:“我也不知道。”3 V) K' H+ r# t" ^! }+ ]
川子舅问我:“他身上带钱没?”
, p4 u) m X) ^; x 我说:“早上我给他点。”$ ?7 g+ S6 l/ @. N; {: C; s2 R9 b
“得。”川子舅说:“那饿不着他。咱先吃吧。”
( K1 |4 \' g+ ^& u 吃着饭,我把朴成浩给的打糕拿出来,想让川子舅他们尝尝。川子舅一扭脸,说:“我他妈顶烦的就是高丽棒子。”7 g5 W/ E8 @7 {1 {! r
我说:“那和打糕有啥关系?”就拿起一块给了铁头。8 Y/ T9 Q) ]* d+ k1 @
川子舅冲我说:“你懂个屁。”: U h8 E1 u$ V$ e2 ~0 Y
二倔子可不管那个,拿起块打糕咬了一口,说:“还挺劲道。”跟着,就就叨咕,说:“这几天市面上挺怪,这小日本一投降,原先满大街的警察,也不都钻那耗子洞了去了。街上除了大鼻子兵,还来了不少关里兵,侉了巴叽的,还都他妈的挺仁义。”
, M0 a/ n4 R; M0 B2 _/ M# A 川子舅说:“啥是关里兵?”
! t6 S T3 i5 h0 H6 m “八路。”二倔子说:“抓兵的也没了。”
6 B! M- ^" Z. y8 V k! z “还九路呢?”川子舅说:“小日本完蛋了还抓哪门子兵。”
9 x/ ~+ O& S4 N4 i; v F( e “掌柜的,这话你老还别这么说。这年头,除了身上的虱子多,再就是他妈的兵多。”二倔子跟川子舅,说:“你没上窑子街(gai)那看看,”+ j; y- L7 c6 A" W" a
“肏”川子舅说:“上哪干啥?”. X# G5 P4 a0 e$ d" \
“不是。”二倔子说:“我说的不是进里头。你就站那看,满街上的小日本,孩子老婆地跪那,披个麻袋片,端个破饭盒子,‘辛交辛交’ 地要着吃。”
* j/ t8 t% Z9 O' p# X$ m- t: M; L “可不。”我说:“才刚儿,我搁那儿过,也看见了……”8 O' N3 k+ I. Z8 ]
川子舅一瞪眼,冲我叫:“我再听你说上那去,看我不打折你腿。”
" K- ?, W* x7 m 吃了饭,吕德明来了,西装领带的,还别着管钢笔。离老远,川子舅就冲他叫,说:“咋的?还真当上教授了?”
- G' D, v8 q2 _ “嘿嘿,都是行头。”吕德明笑笑,说:“混饭吃呗。”% a# {% i- X% ?$ a4 f) l0 g4 F
川子舅问吕德明:“那事成了?”
" c5 G% D' g* L2 ^, } 吕德明说:“我过话了,差不多吧。”' L( c% n$ Q: f; y" Z
川子舅说:“你还用做事啊,光吃箱子底儿,也得撑个贼肥。”
: M% k8 m' D; E \ “不做事,西北风也没人给刮啊。”吕德明说:“别看咱人不济,去报社当差了。”
- t3 E- F6 Q( u+ K/ _. ? “哦天爷。”川子舅说说:“那我不看报纸就对了。”
+ M4 t& X& k2 t7 K+ D3 M 吕德明拍了川子舅一巴掌,说:“你啊,还抱着老皇历不放。现在又回到民国了。”说着,他叫过川子舅又咬耳根子。: p5 M) L2 p S
川子舅听了一会儿,对吕德明说:“一会儿我得出去,你跟德全说吧。”1 B' m. b2 G9 a# P% \% d
吕德明就又过来跟我咬耳根子,说一会儿有个人来,取这包东西,还告我跟那人咋咋说话。这就把那包东西递给了我。
* T0 i5 M# M3 V; s- }7 s9 B9 W 我接过纸包,说:“行吧。”2 K. Q# T- o& P. o9 v
“可别整差了。”吕德明说:“话茬子不对,不能给他。”; O1 K; M' D' l9 K
我说:“知道了。”4 G, m& V3 N& {" c) v, J
吕德明走不大会儿,川子舅也走了。我一边说着活儿,一边笑吕德明,这都是什么事呀,交给东西还这个那个的。干脆,我也不想那个了。我就核计老叔,心说老叔这是上哪了?洗个澡,咋还去一大天啊?没准是洗完澡,又上哪玩去了。看看表都四点多了,我就往路上望。核计也该回来了。
+ N: x8 V5 p4 D6 M2 t 二倔子就逗我,说:“这又等哪个小情人呢?”
' T& p! g f4 s “别胡说八道。”我说:“我老叔咋还不回来呢?”
& B4 r; a% m! q5 l7 k: Z& l “就那天我给他剪头的那人吧?”二倔子说:“那人挺有甩头。”, S5 v( v( t( c( p7 p% J% U' f
我没搭理二倔子,就自个儿叨咕,说:“这刚来奉天,能上哪呢?”
4 P2 _- z y; j# } “你叔不是奉天人啊?那可别走丢了。”二倔子说:“我说你呀,赶紧找找去吧。别像大头似的……”1 Z8 m `0 a1 D/ v7 F, t: k
“闭上你那臭嘴?”我这么跟二倔子说着,心里还是不落底。
1 ]! d- ]+ x3 R F9 v- W) A4 B “哦肏,好心当了驴肝肺。”二倔子说:“这年头,还有个准儿?”- @7 ?) M1 Q$ X
再往道上看,远远地就看见一个人向车行这走。一看那走道的架势就是老叔。我跟二倔子说:“还用找啊。那不,回来啦!” |